懷念與祖母在一起的日子
文|左克勤
過了端午節不久,大雨不斷,常無晴日。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想到了祖母的生日要到了!民間說法,農曆五月十八大潮,祖母是五月十七生日。記得小時候,我常見到這樣的場景,外面大雨傾盆,電閃雷鳴,啖椒堂前的天井院子裡水已齊沿,幾乎要滿上臺階。老祖母從容地打開啖椒堂的格子門,整理好罩衫,兩手捋了捋花白的頭髮,一臉嚴肅,雙手合一,面對天空,十分虔誠的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詞:「老菩薩有靈,求菩薩救苦救難,求觀音老母救苦救難,雨不能再下了!」就這樣反覆祈求,差不多有十多分鐘之久!那時候,老祖母的眼睛由於嚴重白內障,已經看不見了。有時候,或許真是老祖母的心誠,感天動地,時過不久,大雨就小了許多,年幼的我不解原委,一直在旁呆呆地望著老祖母的一舉一動。直到儀式完畢,老祖母才把一直守候在一旁的大孫子牽回房裡!
老祖母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篤信佛教。記得祖母平時吃花齋。每月的初一、十五,還有觀音菩薩生日。家裡每有什麼大事祖母都要焚香問卜的。和我的外祖母一樣還會掐課,或遇有算命先生來,一定為家人都要算命的!
我們現在的生活過得這般美好,也不知道祖母那時可為我們算到過!
據家譜記載,祖母左金氏生於1886 年5月17日,是龍眠河畔知名商埠金家小店人,其父金迋章是光緒年間侯選巡檢,祖母稱上官宦人家閨秀。
祖父年輕漂亮,曾就讀於徐錫麟創辦的安慶警官學校。我曾見過祖父親親筆題寫的「恩師徐錫麟先生」的照片。聽祖母說過,祖父常與光明甫、房秩伍等社會名流交往,參與社會進步活動。
作為生活在安徽省政府安慶的祖父、祖母,時值激烈動蕩的大革命浪潮中,無時不感受新時代、新文化的洗禮和影響!家庭主婦的祖母,雖不能和祖父一般有所參與和作為,也稱得上是左氏家族的中流砥柱!
記得五四年初夏,我們家因桐城中學擴建,而從祖居的老宅啖椒堂搬出,至北后街的方家老屋對面的一個大院子裡。當時所在的那條巷子裡有過去大地主江澄佰家的老房子和大片的竹園,還有朱家很大的老宅。不久我們就與老宅裡的孩子們成了鐵哥!
我們被安置的那個大院子聽說是名士潘贊化家的產業,難怪非同一般!記得我們家住的房子很寬敞,座北向南,一排五大間。從東向西,最東邊一間我姨娘暫借住一間,然後就中間一間堂屋,兩邊各有一間大臥室。祖母帶我住一間,二奶奶帶弟弟住一間。最西邊是稍窄一點的廚房。堂屋後面是個小院落,花臺上還有花草盛開!我們隔壁住著王姓的織布師傅,平日整天織布機譁譁響!
我們住的房子前面是個有幾百平方很大的院子。南面的院牆外住著鄰居張啟祥家,他們家的房子十分規模氣派!對著巷子一個高大的大門頭,進門就是近二十多米寬的條石鋪的道路,直至內院,內院花草繁茂!靠北有一排很考究的平房,花格的窗欞十分秀氣、醒目!記得去他們家玩的機會不多。房主人話不多,氣質不凡!
我們家大院子的東邊是稍高的一個土墩。上面種有幾棵品質很好的石榴。土墩的南邊還有一口水井。
在院子的南邊是一片整理得很好的莊稼地,據說是那時街道讀報組種的玉米。緊挨著的是我們家的菜地。因為祖母看不見,這些菜地基本都是二奶奶經營,我也常助一臂之力。那是五五年前後,社會基本穩定!國家正處在經濟建設高潮時期,我和弟弟跟祖母、二奶奶在一起過著安逸的生活。父母都在機關單位過集體生活,回家不多!因為菜地不少,種了各色的青菜、豆類、西紅柿,所以,每到夏天的傍晚,祖母、二奶奶和我還要去水井邊取水澆菜。總是祖母從井裡提水,我和二奶奶用糞桶抬水。奶奶總是招呼二奶奶,孫子小,你多擔點,別把孩子壓壞了!事實上二奶奶也總是把糞桶放在她懷裡了,我只不過象徵性的搭一下!每天都要澆十多桶水!現在想想,那時祖母也是近七十歲的人了,每天要提那麼多桶水,實為不易!堪稱勤勞持家的典範!
菜地裡的收穫,基本上滿足了家裡的正常生活,鮮紅的西紅柿還是我們隨時摘吃的水果。只是二奶奶間或一段時間上街買很少點肉回來點綴一下生活!
那時我在小學上學,家裡有點剩飯總是祖母為我做燙飯的早餐。雖然眼睛看不見,還是熟練的摸著清洗好鍋碗,在灶臺一拐的小瓦爐子上吹著一點乾柴,為我和弟弟點火燒一小碗燙飯!此情此景,畄在我腦海裡至今不能淡忘!若頭天晚餐沒有剩飯,祖母早早就把我和弟弟叫到她跟前,從懷裡摸出以手絹包裹數道的分票,那是祖母每月讓父親換好的一分、二分的鈔票,每人可得到四分或五分錢,去巷口孫爹爹家買上學早點。然而,這樣幸福寧靜的日子並沒有過多久!
五五年底縣水利局就搬來佔據了我家的住房和後面孫家大片的樓房和平房,說是面臨龍眠河便於觀察河水走勢。也可能出於五四年大水的教訓!這樣,我們家在五六年的春夏又一次搬至北大街口的郭家大院子居住。來到一個全新的環境,眼瞎的祖母又面臨一次新的挑戰!其實,給祖母帶來更大的衝擊是在這之後不久,我的伯父因在國民黨政府任偽職而為人民政府押回桐城收監。年屆古稀的祖母受不了如此沉重打擊,從此一蹶不振,終日悲號不已,艱難度日,卻還時時不忘守護著兩個孫子,和二奶奶一起維持著艱難多事的家!不想,風雲突變,時至五七年春夏,父親受兄長的牽連,加上學生時代集體加入國民黨,在暴風驟雨的反右運動中,父親被右派了!沒日沒了的批判鬥爭,檢查交待,父親不能回家了!禍不單行,就在這反右運動前夕,和祖母一起並肩努力的二奶奶突然倒下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祖母幾乎絕望了!二奶奶突然離世,二個兒子均有不測,祖母為此日夜呼喚、悲泣,不能正常料理生活!母親忍受沉重的政治壓力,終日為大躍進的工作所重壓,幾乎絲毫不能過問家事,唯有祖母堅強的挺住了!包攬下了家庭重擔!有兩個孫子偎依在身邊,祖母依靠鄉下請來的趙奶奶一起艱難度日。過著常人無法想像的拮据生活!
五八年,我小學畢業。因為父親右派,我失去了上中學的機遇。祖母為此時時沉黙寡言。為了窮不丟書,聞到有不少孩子去樅陽義津去讀民辦中學,祖母顧不上我人小體弱,還是極力支持我即是異地他鄉,也要把書讀下去!想辦法教我各種獨立生活技能。囑母親為我準備行裝。就這樣,我開始了一年多的樅陽浮山中學的求學之路!又在祖母和母親的牽掛和努力下,我轉學來到桐城初中。白天我在校上學,夜晚在煤油燈下,常常是祖母的陪伴,讓我專心攻讀,深夜不眠,完成作業。每到冬季,祖母都要讓趙奶奶把上心的木火桶裝上滿滿的一盆炭火,一邊烘乾白天的溼鞋、溼衣,一邊讓我坐在火桶上取暖。大院裡的鄰居們都知道,左奶奶家的火桶是專給孫子烘鞋的。再溼的鞋也要烘的象鍋巴一樣!
至今我還清楚記得,室外冰天雪地,而我穩坐於火桶上溫暖如春,安心做我的功課作業。而祖母總是陪伴左右,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後來母親上班,就由母親每天上班前為我們安排好一盆棉籽殼火,而且這一盆火可以維持取暖近二十個小時。
祖母的關愛是無微不至。哪怕是孫子遇到的蚊叮蟲咬,都要親自關切、過問的!記得老祖母常備一支那時候知名的藥膏「消治龍」放在床頭,睡覺時發現孫子抓癢或那裡覺得不適,必追問其源!有紅腫破皮或蚊叮蟲咬,必緊急處治「消治龍」塗抹,直至安然無事!
艱難的生活,我們祖孫三代就這樣咬緊牙關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六零年前後,我在桐城初中上學,父親這時已被轉入農場勞教近兩年。老祖母的心境巳為兩個兒子而心力交瘁。生活也是餐不能飽食,艱難之至。記得那時母親還常通過些老關係搞些蘿蔔青菜回家醃食充飢。老祖母常為有此特別待遇而高興,逢人便誇媳婦賢慧、能幹!母親那時候在糧食部門工作還有些常為別人眼紅的待遇,比如能買到些米皮糠,用來炒熟充飢。祖母常常為能吃到糠粉而感到生活比別人幸福不少!尤其是金家小店那些娘家人,常為此慷慨解囊相助!我們有時以糠粉帶到學校作早點,也讓不少同學投以羨慕的目光!
我們知道,在當時大饑荒的背景下,這點來之不易的糠粉是何等的寶貴!而老祖母還總是退讓孫子優先!
就是在這於國於家都十分艱難的關頭,七十三歲的老祖母身心憔悴,實在撐不下去了!於六一年九月丟下時時牽掛的孫子,遺憾的走完了人生的歷程!記得祖母去世的那天,我在學校與同學一起在蔣山支農。我趕回家的時候,祖母巳不省人事。看著已不能說話的祖母,我驚呆了,嚇儍了!難道祖母真的要走了嗎?只有眼淚奪眶而出!從此,我失去了祖母的呵護,沒有祖母關心、照顧的生活開始了!
艱苦的初中生活,更又少了祖母呵護鍛鍊了我,我長大了,大人們都說我明白事理了,學習也自知勤奮努力了!
六三年暑期,我有幸考入一機部蚌埠機校中專!遠離家鄉,去我久已嚮往的城市求學,讓我興奮不已!初次離家,縱然有諸多同學在一起的歡樂集體生活,我還是日夜思念家人,頻頻寫信,時常懷念我的祖母。穿越六十年代的暴風驟雨和波瀾曲折,到七十年代祖母曾寄予厚望的孫子終於成家立業了,又有了我的下一代。我想,祖母要是能親眼見到,那該多好!
當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祖國大地的時候,我們家族又迎來了新的重生,父親右派的不實之詞徹底平反了,而且享受了離休幹部待遇!伯父也成為了國企職工。我想,地下有知的老祖母一定含笑於九泉!兒孫都能為國家出力,為家族增光!老祖母一輩子含辛茹苦,養育子孫。待我恩重如山,孫子無以回報,只能象祖母生前常跟我說的,日後多在墳頭燒張紙了,還要多叩幾個響頭!每年的清明或冬至,這些孫子都做到了!
今年祖母生辰之際,我想到祖母不愧為啖椒堂裡走出來的女性!歷盡艱辛,帶我走過的苦難的童年和少年時光,成就了我人生的起始!艱難的歷程,有許多難忘的點滴,記述以上文字,以表達我對老祖母深切的懷念和感激之情!
20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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