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正面
一個官員與女服務員邂逅
一年前,一個招商辦官員和一個賓館女服務員的一次致命邂逅,讓兩個毫不相干的家庭命運從此交集。
2009年5月10日20時許,湖北省巴東縣野三關鎮的政府人員鄧貴大、黃德智酒後陪他人到野三關鎮「雄風」賓館休閒中心「夢幻城」消費。黃誤認為鄧玉嬌是水療區服務員,遂要求鄧提供異性洗浴服務,雙方為此發生口角。此時鄧貴大聞聲趕來,亦與鄧玉嬌爭吵,同時拿出一疊錢炫耀並朝鄧玉嬌頭、肩部扇擊。鄧玉嬌即欲離開,鄧貴大將其攔住並兩次將其推坐在沙發上。鄧玉嬌遂拿出一把水果刀向鄧貴大刺擊,鄧貴大因傷勢嚴重死亡。
新聞側面
兩個為生計奔波的女人邂逅
佛說:前生一千次的回眸,才能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
湖北省巴東縣,小小的野三關鎮上,如今有兩個人幾乎天天擦肩而過,卻互不相識。反之,兩人本該相識,而且還有著誰也無法忘卻的仇恨。她們是兩位年過四旬的女人。一人是被稱為烈女鄧玉嬌的母親張樹梅,因女兒刺死鎮招商辦主任,掀起輿情巨浪,飽受輿論煎熬;另一人是被烈女刺死者鄧貴大之妻鄭愛芝,失去了丈夫的她,背負著一生的罵名,小心翼翼地活著。而今一切都已過去,那些沒過去的,也早已化為眼淚。然而面對記者,鄭愛芝仍堅定地說:他死得不值。
他(鄧貴大)不愛喝酒,也喝不了酒,有朋友勸時才喝,他就愛講哥們義氣
他死得太不值了。他本不是那種人。
擁有礦場的股份完全是無稽之談,他在的時候一個月1600塊。其實,他就是窮光蛋一個。
鄭愛芝把自己收拾得很利索。黃色的夾克,挽起的長髮。從外貌很難相信是一個年已41歲的女人。
家和單位很近,上坡下坡即到。站在野三賓館門前一聲吆喝,在家裡也能回上話。
不過,她很少一人待在家裡,特別是鄧玉嬌事件之後,一般情況下是待在賓館小房裡取暖、聊天、看電視。每當夜深人靜,廣場上跳舞的人群散去後,她就悄悄從單位回到家裡,儘量避免見到熟人。
在只有一個人的房裡,她收拾得一塵不染。習慣上,她把所有燈都開著,也許是一個人太過孤寂。
還是睡吧。每早她得起床工作,帶領野三賓館食堂的採購員,到鎮上菜市場採購一天的必需品。
從食堂出發,下坡左拐幾步路,途中經過野三關客運站,就到菜市場。
鄭愛芝所不知道的是,客運站門前有位常客張樹梅,也是大清早就來此守候。「去宜昌嗎?70元一個人」,只要見到拎著行李的乘客,她就會湊上前,只要湊夠5名乘客,她丈夫譚支波就可以跑上一趟宜昌,這可掙一百多塊。
在小小的野三關,這種擦肩而過,已經持續一年多了,兩人卻互不相識。
當初,鄧玉嬌案被判決之後,鄭愛芝曾想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向鄧玉嬌索賠30萬元,但訴訟一事後來不了了之。
如果那樣,張樹梅家即便傾其家產,也難於賠償給鄭愛芝。「想來想去乾脆算了,打官司請律師,既花錢又花精力。」鄭愛芝無奈地說,並沒有來自當地政府的強壓和要求。
一段平常的人生
頂父職當公務員 相戀,結婚,生子
偶爾還會想起他,恨他嗎?
「談不上恨。我今年41歲,與貴大結婚21年了。」鄭愛芝平伏了自己的心情,「他死得太不值了。」
那是20多年前。馮字坪村人鄧貴大19歲,49歲的父親因故去世,擁有高中學歷的他,得以頂替父職進入野三關政府工作。在姐弟5人中,他排行老三,小弟鄧貴華僅能讀到小學畢業。那時,鄭愛芝也在農村老家,同樣在鎮政府上班的父親車禍去世,也頂父職進入政府,成為吃公家飯的一員。
後來,兩人相識,相戀,結婚,生子。
在地處深山老林的馮字坪村,鄧貴大是村裡人的驕傲。從食堂工作開始,司法所、紀委辦公室、招商辦主任,鄧貴大一路下來,熬了20多年,才爬到招商辦主任一職,成為鎮政府的中層領導之一。那時,鄭愛芝也成了政府下屬野三賓館的食堂負責人。
去年5月10日晚,鄧玉嬌案發。鎮農業服務中心副主任黃德智強迫要求鄧玉嬌陪其洗浴遭拒後,鄧玉嬌從隨身攜帶的包內掏出一把水果刀刺擊,致鄧貴大死亡,黃德智輕傷。
隨後,這個出入娛樂場所而丟了命的鄧貴大,被無數人辱罵。作為妻子的鄭愛芝飽受著煎熬,但她一直堅信,鄧貴大並不是這種人(經常出入娛樂場所),簡單的鄧玉嬌案之所以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與網上炒作不無關係——— 「他的為人,你可以找任何人調查,大家評價都不錯。」說這句話時,鄭愛芝異常堅定。
一個平常的男人
不愛喝酒但經不住勸,愛講義氣
鄧玉嬌案發時,為了不受外人的打擾,也為了安撫在巴東一高上學的兒子,她到巴東縣城弟弟家住了40多天。回到野三關,那套住了10多年的房子氣息依舊,只是少了丈夫鄧貴大。
時至今日,她依然認為鄧貴大是一個顧家的好丈夫,「結婚10多年也沒有吵過架」。
柜子裡還有他沒有喝完的酒,那是鄧貴大留下來的。 「他不愛喝酒,也喝不了酒,有朋友勸時才喝,他就愛講哥們義氣。」她說。
鄧貴大直到死也沒落個好名聲。抬不起頭的鄧家人,無奈下也只好選擇沉默。
鄧貴大走後,鄭愛芝依然對鄧母孝順,閒暇之餘會拎著東西來看望老人。
老人看著兒媳,只顧著抹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怎麼會這樣?」老人嘆說,吃公家飯的貴大,可是家裡唯一的支柱啊。
一個平常的幹部
村裡人有所請託,他沒擺譜
在馮字坪村鄧貴大泥巴房老家的幾十米開外,鄧貴大就葬于田地旁。
村人眼中,鄧貴大在野三關也算是功成名就,小有名氣了。時常,村裡人找到鄧貴大,要求辦這辦那事,鄧並不擺譜,顧及鄉情。
鄧家裡,大姐在農村務農,小妹在鎮上超市打工,二姐和小弟雖開個小賣鋪和摩託車維修店,但生意清淡,養家餬口也成問題。
在野三關鎮街道的盡頭,鄧貴大二姐和弟弟就租住於此。鄧的二姐告訴記者,四五年前小弟在滬蓉西高速野三關段打工,右腿不幸被倒塌的建材砸成粉碎性骨折,痊癒後右腿成了殘疾,工地老闆賠了兩萬塊錢了事。那時,鄧貴大正在紀委辦公室上班,在鎮上也能說上幾句話,但硬是規規矩矩辦了這個事。
「我們兄妹央求他想想辦法,為小弟謀點實惠也是為家裡好啊?」「但他沒辦,就連殘疾證也沒給弟弟弄一個」。
不過,外界傳聞鄧貴大擁有礦場的股份完全是無稽之談。鄭愛芝說,他在的時候一個月1600塊,與她的工資一般高,僅夠養家。
「其實,他就是窮光蛋一個。」
生活在繼續
漸走出陰影的野三關
鄧玉嬌工資不高 月薪一千來塊
當鄧貴大一家人正在痛苦中掙扎時,鄧玉嬌一家人也在平淡地生活著。
不久前,鄧玉嬌繼父譚支波2萬元賣了那輛舊的桑塔納,又添置6萬元購買了一輛新的桑塔納小車,專跑野三關到宜昌的私車客運,鄧玉嬌母親張樹梅也從派出所食堂崗位出來了,專為丈夫的私車拉客。
前兩天,他們還去探望在恩施電視臺舞陽微波站工作的鄧玉嬌。閒暇時,鄧玉嬌也會與昔日同學聚集,對過去的一切不再敏感或神經緊張。
譚說,鄧玉嬌的工資並不高,拿到手的月薪才一千來塊。有了新的名字,也有了新的生活。
鄧貴大之子正在復讀考大學
可嘆的是,與鄧貴大一同的另兩位涉案人,在被解除公職後音信全無。只是聽聞黃德智前往南京一帶,投靠其兄弟,而鄧中佳仿佛在野三關也消失了一樣,鎮政府的人就再也沒見過他們。
「一次也沒有來看望過我,我也沒有見過他們。」鄭愛芝回憶。現在的鄭愛芝也會上網,「看看本地新聞,或是網上購物」。鄧貴大的獨子今年高考考了400多分,本可以上一所三類大學,但他沒看上,回到位於野三關的巴東二高復讀,力爭考上一類大學。家裡,母子兩人儘量避免提到鄧貴大。「兒子什麼都知道,也懂,並沒有正經和我談過他父親的事,都裝在自己心裡。」
名揚全國的雄風賓館不在了
一年半後,飽受鄧玉嬌事件衝擊的鎮政府早已風平浪靜,但「鄧玉嬌」依然是官員不願碰觸的「雷區」。
鎮派出所所長譚靜被免職,調往巴東公安局任普通民警;鎮黨委書記、鎮長譚昱調往巴東縣政協,任一般幹部;鎮紀委書記凃啟東也被調往水布埡鎮;巴東縣公安局局長楊立勇也在被免職後,調往恩施人大任一般幹部。
野三關,地處恩施東大門,號稱巴東第二縣城,更是投資數十億的巴東經濟開發區所在地,正在洗刷著鄧玉嬌事件留下的傷疤。「時常回望那段神經緊張的日子。」一位鎮委員說,經過一年半的沉寂,野三關已經走出了鄧玉嬌事件的陰影,為改善鄧案造成的不良影響,他們正在大力加強廉政建設,試圖換回聲譽。如今,名揚全國的雄風賓館已經不在了。
成都商報記者 羅道海 發自湖北巴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