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獲得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的英籍日裔作家石黑一雄擅長聚焦尖銳的社會矛盾,比如映射日本長崎原子彈災難的《群山淡景》,探討日本國民二戰態度的《浮世畫家》等。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有兩部作品被改編為電影,且雲集了英國最頂級的演員。一部是獲得了布克獎的《長日留痕》,該片由愛瑪·湯普森和安東尼·霍普金斯主演並獲得第66屆奧斯卡獎8項提名;另一部則是科幻小說《別讓我走》,根據該小說改編的同名科幻電影由「蜘蛛俠」安德魯·加菲爾德、凱拉·奈特莉和凱瑞·穆麗根主演。
小說
一出版便驚煞世人
在近年來人氣甚旺的科幻影視作品中,電影《機械姬》和美劇《西部世界》名聲大噪。兩部作品講述的都是關於爭取自由和逃亡的故事。爭取獨立自由是同類科幻影視作品「永恆的」主題。在《別讓我走》出現之前,另一部關於複製人的享譽世界的電影作品《逃出克隆島》更提出了尖銳命題——「我們是否能將複製人作為服務於人類的器官供體?」
正是在這股強大的「獨立自由」潮流中,石黑一雄的科幻小說《別讓我走》一經出版便驚煞世人。在該書中,石黑一雄描寫了英格蘭鄉村深處的黑爾舍姆寄宿學校中的秘密生活:在這個神秘、幽靜又迷人的環境中,凱茜、露絲和湯米成為朋友,一起成長。他們在這裡接受著很奇怪的教育,他們與世隔絕,被要求學習詩歌和美術,學校甚至經常為他們舉辦畫展。為了讓他們不「脫離社會」,學校老師通過戲劇表演的形式帶他們體驗社會,他們對真實社會的認知全部是靠表演完成的。他們沒有家,也不敢走出學校,因為學校裡流傳著關於離開此地便會被肢解的傳言。
直到有一天,他們突然知道,他們是根據某些真人克隆出的「醫學實驗品」,他們存在於世的使命是為真實的人類提供新鮮健康的器官,在完成兩到三次器官捐獻後,他們便將完成使命,走向死亡。
按照常理,一場逃亡即將開始。
然而,石黑一雄卻未按常理出牌,而是用分外流暢的筆觸悉心描寫了他們和真實人類一樣的成長故事、他們青春期的躁動、戀愛、孤獨和分離。在石黑一雄的筆下,年輕的複製人們無一人逃跑,他們靜靜等待死亡的來臨,即便在極度痛苦時,他們也未曾想過強加於他們的使命是違背倫理的,他們從未有過任何逃亡的舉動,而是在痛楚中堅定地完成捐獻器官的「使命」。
社會和醫生都不會拯救他們,沒有人同情他們,他們「安於天命」,默默出現,默默消失。
《別讓我走》出版後獲得英國布克文學獎提名。該書入選《時代》周刊評選的1923年以來百佳圖書,獲得2005年美國全國書評家協會獎提名,獲得義大利塞羅諾文學獎、2005年《紐約時報》百部關注圖書……該書一出版便在英國銷售100萬冊,並於2011年引進中國。
電影
石黑一雄親自改編
由石黑一雄親自操刀改編的電影《別讓我走》於2010年上映,主演是「蜘蛛俠」安德魯·加菲爾德、凱拉·奈特莉和凱瑞·穆麗根。加菲爾德在片中扮演年輕的男性複製人湯米,凱瑞·穆麗根扮演女複製人凱西,凱拉·奈特莉出演女複製人露絲。這三位享譽世界的年輕演員,演繹出一段尋常又令人回味無窮的悲劇。片中完好保持了石黑一雄筆下緩慢的故事節奏、對日常生活細節的放大以及日本作家筆端特有的安靜又壓抑的社會氛圍。
影片用他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代三段展現他們短暫的一生。在童年時,他們被老師要求表演「咖啡廳點菜」,從未接觸過社會的湯米,只會重複上一個同學的菜單,他甚至不知道咖啡廳裡賣咖啡。
在少年時代,露絲和湯米享受著魚水之歡,而凱西則成了被冷落的那一個。當他們聽說相愛的情侶可以向「組織」申請延遲捐獻之後,湯米告訴孤獨的凱西,他為她畫了很多幅畫,可以作為他們相愛的證據;而敏感的露絲則暗中破壞了湯米的計劃。
在青年時代,身為複製人看護者的凱西在醫院裡碰到了已經捐獻兩次器官的露絲,她們又一起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湯米。露絲臨死前,給了凱西和湯米一個地址,向這對有情人懺悔自己的過失,並要他們申請延遲捐獻。凱西和湯米手牽手前去申請,沒想到「組織」從來都沒有這一方案,這只是複製人中流行的一個傳說。絕望的湯米在黑漆漆的鄉間小路上嘶喊,可最終,他還是在凱西的陪伴下躺在手術臺上走向了死亡。
反思
自我監禁最是殘酷
影片用很大篇幅刻畫了複製人們「自由生活」的狀態。他們自由地走進快餐店點餐,自由地尋找他們的「真身」,自由地行走、開車甚至短途旅行,他們處在完全無人監管的狀態下。以他們的學識水平和生存技能,可以隨時逃亡,消失在人海,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但他們無一人如此。凱西和湯米甚至還帶著他們愛的證明向「組織」尋求延遲死亡的特赦,在被拒絕後,他們接受了死亡的命運。這種「自由狀態」中的自我監禁,正是石黑一雄帶給世人的最殘酷的思考:為什麼看似自由的複製人卻始終不肯擺脫宿命,為何他們心中了無仇恨,也不願反抗?
《別讓我走》表面是一部關於複製人和器官移植的科幻作品,但作品的思想核心卻有關人在社會壓迫中的自我認識。石黑一雄說,這本書裡裝著的是一小口袋的誠實、厚道和幸福。他認為自己這部作品寫出了人在無能為力和層層壓迫中仍然可以選擇善良。但對於廣大讀者和觀眾來說,複製人「自由的」生存狀態卻帶給人最殘酷的思考。
小說和影片中的複製人從小被灌輸了「使命」意識,他們服從於自己的「宿命」,根本不知平等自由為何物。這些複製人恰如每個社會中的個體,在社會階層意識的重壓下,每個人都接受了「向上爬」或「甘於貧困」的「宿命」,自由之身實則身處牢籠;我們還可以將複製人的不反抗當作「看破紅塵」,他們已經看穿人世險惡,個體的反抗無法改變人類社會的邪惡,不如平靜地接受死亡。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背負著捐獻器官的「使命」,我們會為求生掙扎還是如釋重負地走進手術室呢?信報記者 王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