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園春·懷王子猷
慢世長卿,濁代嘉材,兩晉衣冠。
但脫然嘲客,謝安喟賞;絕言聆笛,子野幽嘆。
爽氣朝來,山陰夜雪,乘興浮舟興盡還。
居無竹,引此君千友,一任傾園。
無名無利無煩,入胸臆長歌化玉煙。
每隨情順意,心高夢遠;挾才任智,落拓狂狷。
詩擅蘭亭,書追二聖,雅致豈惟放誕間。
空移壽,恨人琴俱喪,駕鶴遊天。
睡前閒讀,一本《世說新語》,又把我帶回那種痛飲酒、熟讀詩的閒逸生活,讓人不得不心生嚮往。
魏晉,如餘秋雨所言,這是一個英雄遠去的年代,一個政治拳腕代替了冷兵器的男兒氣魄的年代,一個竹間逍遙把酒高歌的年代,一個或身死或心死的可悲的年代。
但,它依舊是吸引人的。
這是個風姿飄搖的年代。
風流的年代裡盛行著風流的思想,譬如老莊、玄默;風流的年代裡盛行著風流的衣著,譬如大袖翩翩的綺羅衫子;風流的年代裡甚至盛行著風流的藥物,比如五石散。
當然,風流的年代裡最不應當缺少的,就是風流的靈魂。正如孫子荊回答王武子的:「其山嶵巍以嵯峨;其水浹渫而揚波;其人磊砢而英多。」當薄衫、木屐、五石散都煙消雲散了之後,文字的世界裡,卻留下了一部《世說新語》。
翻開《世說新語》的紙頁,魏晉時那些或悲傷、或驕傲、或狂放、或秀逸的靈魂,一下子又都被召喚了回來,在你的眼前,開始了他們流風回雪的舞蹈和嘆息。
天為幕、地為席,山川為簾,星月同塌的劉伶;在臨死之前哀嘆「《廣陵散》自此絕矣!」的嵇康;抑或是以絕世文採一本正經地寫下「酒之為德久矣……」而最終卻被曹滿所殺的孔融,他們都是那個時代的歌者。歌者無數的魏晉,有太多閃亮的姓名,而任達放誕、率性而為的王子猷則是我夜空中最閃亮的星。
也許有人說,王子猷這種出身名門卻又胸無大志的人,只是他那個時代的一個「零餘者」」。但是他卻用他不同凡響的行為方式和生活方式,書寫了一個人間神話,一個歷經幾千年都無法讓人淡忘的神話。他的神話不屬於道德,而關乎審美;無關於政治,而與藝術相聯。
不以世俗的繁文縟節為意,只按自己的心意行事。單這一點,就該讓多少自命清高的文人騷客一邊汗顏著一邊嚮往著。
選擇在夏天的晚上,重溫冬天的故事。不覺寒冷,反而愈發清醒。思緒隨著子猷的腳步而走走停停,於風雪中獨立、於月光下泛舟,縱使野曠無人,亦不覺孤單。
《世說新語》裡有這麼一句: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
可以設想這樣一幅畫面:午夜的山陰,大雪紛飛,萬籟俱寂,遠山也好,近水也罷,一派銀裝素裹,景色極美!王子猷夜半醒來,再也無法入睡,百無聊賴之間,緩步踱到前庭,打開房門,一股寒風隨即撲了進來。王子猷打了個激靈,信步穿過迴廊,來到室外。站在雪地裡,四望皎然,不禁意蕩神搖。
於是「命酌酒」。不一會兒,上好的佳釀已經端上備好的小酒桌,小菜和點心想必也都錯落有致地擺放完畢。僕人和童子·打著呵欠下去了,蒼穹之下,雪色之中,只剩下一個叫做王子猷的人。於是乎他「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
就著雪景,自斟自飲了幾杯酒後,越發覺得意興飛揚,不可遏止。此情此景,宇宙恆有而人多不知,怎不令人發思古之幽情?望著山影之中那片空濛的水域,王子猷不由得站起身來,一邊彷徨庭院,一邊朗聲吟誦起前朝詩人左思的《招隱詩》來。忽然間想到了戴逵,當時戴逵遠在曹娥江上遊的剡縣,即刻連夜乘小船前往。
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小船走了一整夜才到嵊州,不知是辛苦了一整夜的緣故,王子猷到了戴家門前,天已大亮,他的興致卻沒有了,於是就掉頭回家。
如此率性之人,他的快樂自然比一般人要純淨、純粹得多。可是,倘若是悲傷呢?
王子猷,子敬俱病篤,而子敬先亡。子猷問左右:「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語時了不悲。便索輿來奔喪,都不哭。
子敬素好琴,便逕入座靈床上,取子敬琴彈。弦既不調,擲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慟絕良久,月餘亦卒。
書上說,子猷的不悲不哭正好體現了魏晉時代士人獨特的情感追求——他們注重真性情,最求個性的自由飛揚,同時又力求能擺脫世俗的一切利害得失、榮辱毀譽,尋求一種超然的風度。為此儘管子猷很悲痛,卻還是要強自抑制。
可我不這麼覺得。真正的悲痛,只會讓人感到無力而茫然,甚至不敢相信他真的就這麼發生了,那種鈍而深的絕望和無力,那種滲到骨子裡的悲傷,不是眼淚就可以衝淡的,也不是哭聲就可以宣洩的。他不悲不哭,是因為,他把悲傷鬱積在心裡;是因為,悲到極致,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一切隨風而去終煙消雲散,留下後世無盡的唏噓。
餘秋雨說:對於那個時代,那些人物,我一直不敢動筆。
而我,寫下這些不知所謂的文字,也僅僅是說明,我只是無盡唏噓者中的一員罷了。
NO_8 | 文 Iris | 編 雲 銷
今日作者
Iris
「我姑酌彼兕觥,唯以不永傷。」
《世說新語》魏晉風流,你最中意誰?
聽說長得好看的人都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