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前,陶淵明在《歸去來兮辭》中劈頭喝問:「田園將蕪,胡不歸?」
像是當頭一棒,叩醒了無數困頓的心靈。
從此,當我們被現實生活所羈絆時,心心嚮往的,總是那片「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世外桃源。
實際上,陶淵明的田園生活,並不是想像的那麼簡單。
他也是用盡了全力,才過上了「平凡」的一生。
把酒話詩的同時,也有食不果腹的苦難。
已經看淡俗世,卻被不爭氣的兒子所擾。
即使隱居避世,也有諸多中年人的煩惱。
面對成年人的壓力和內心的嚮往,陶淵明是如何抉擇,做到不負此生的呢?
01
陶淵明出生在四分五裂的魏晉南北朝時期,歷史上有名的亂世。
宗白華曾說:「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最混亂,社會最痛苦的時期。」
亂世裡,每個人都朝不保夕,過著刀尖上跳舞的血腥日子。
老百姓們顛沛流離,就連知識分子也活得膽戰心驚。
為了生存,陶淵明二十幾歲就步入官場,母親感動得涕泗橫流。
他在《歸去來兮辭》中這樣寫:餘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
然而,每次踏入仕途就像鳥兒被關在籠子裡一般,萬般窒息苦悶。
從29歲到41歲,13年間,他四進四出官場,並把官場的束縛稱之為「役」。
風波未靜,心禪遠役。——《歸去來兮辭》
自古嘆行役,我今使知之。——《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於規林 其二》
懷役不遑寐,中宵尚孤徵。——《辛丑年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塗口》混在官場,實在無奈無趣。
陶淵明41歲的時候,任最後一個官職:彭澤縣令。
做官的原因還是為了生存,在《歸去來兮辭》的序言中,陶淵明袒露心聲:
「我家窮,小孩又多,我沒什麼本領,親戚朋友勸我做官,但是沒有門路。後來叔叔見我太窮了,便給我找了這個職務。」
然而,僅僅81天,陶淵明便不願「為五鬥米與鄉裡小兒為伍」,拂袖而去,從此不再出仕。
他明白了,自己「性本愛丘山」,就他這樣,窮極一生,也無法實現曾祖父陶侃那樣的赫赫武功。
從此,他不再「心為形役」、「委屈累己」。
他希望做一個像外公孟嘉那樣的人,灑脫不羈,自由自在。
當我們被現實逼得無路可走時,心中總會憤然想起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的聲音。
但生活不是小說,在辭官前,陶淵明也是做了充足的準備。
他並不是說走就走,而是等公田裡的莊稼成熟後才帶著口糧歸家。
「不為五鬥米折腰」的理想,只有安放在「帶著口糧歸家」的妥協裡,方能見生活的真實和無奈。
陶淵明中年後的人生並不順利,但他身在田園,心靈灑脫,在俗世中保持著淡然的態度。
此心安處是吾鄉。在我們身邊,有無數普通人,既有為五鬥米折腰的擔當,又堪稱心靈自由的五柳先生。
無疑,他們都找到了自己心中的桃花源。
02
作為一介書生,幹農活可不是陶淵明的強項。
陶淵明的生活不是「暗香浮動月黃昏」,不是「偷得浮生半日閒」,而是「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即使費力「種豆南山下」,可結果卻是「草盛豆苗稀」。
面對繁重的農事,陶淵明不躲避不退縮,即使再苦再累,也迎面直上。
這種艱辛的努力構成陶淵明生活的底色,讓他活得踏踏實實、坦坦蕩蕩。
他懷著一顆清醒的心,安然地生活在自己的田園裡,不折腰、無奢望,踏踏實實地拋灑汗水、自食其力。
耕作勞累,露水沾溼了衣衫,他卻不以為意,在田間地頭悠悠吟誦:「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夏日漫長,夜裡空閒時,他便和朋友飲酒為樂。
月明如水,看著庭外草木,聞著院中蟬鳴,舉杯暢飲,悠然自得。
陶淵明的歸隱和大多數的隱士不同,他並沒有躲在深山窮谷的無人之地,棄絕於人世、無意於妻子,而是「結廬在人境」。
他回到平民百姓當中,成為一個勞動者;回歸了家庭,與妻子相濡以沫,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他對子女的慈愛感人至深,兒子剛呱呱落地,他便「溫恭朝夕,念茲在茲」。
像每一位做父親的人一樣,他望子成龍:「夙興夜寐,願爾斯才。爾之不才,亦已焉哉!」
當兒子們辜負了老父親的期望,好吃懶做,學業不求上進,他又禁不住感嘆:「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
人間可親,田園足樂。
《紅樓夢》裡,元春在自己人生巔峰時期,卻發自肺腑的說:「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
人生最幸福的事莫過於此:夫妻相伴,兒孫繞膝。
03
陶淵明聽從自己的本性做人,跟隨自己的內心走。他「質性自然」、「性本愛丘山」,最終「復得返自然」。
當時,在陶淵明周圍,還聚集了一批文人。
他們有些在為入仕做準備,有些則是被下放到基層。
其中有個叫顏延之的和陶淵明甚為相投,他們一起喝酒聊詩,縱論時事,寫詩互贈。
可惜二人見面的機會不多,再次相見時,已是十年之後。
顏延之被調到桂林,赴職經過潯陽,去看望陶淵明。
時間緊迫,兩人夜夜笙歌,日日暢聊。
顏延之走的時候,還留了兩萬錢給陶淵明,讓他窮苦的生活改善了不少。
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不看重身外之物,為你做任何力所能及之事的人,才是真朋友。
約不到友人,一個人時,陶淵明便拄著拐杖走出家門,走走停停,一會兒聽鳥叫,一會兒望雲飛。
暮色四合,他也不歸家,孤傲地佇立在天地間,撫摸著蒼松,像是觸碰到了自己的人生。
越貼近自然,越能聽到心底的呼喚。
在陶淵明看來,仕或隱並沒有什麼不同,不存在高潔還是鄙陋。
你適合當官就去當官,不喜歡當官就回家種地。
你想喝酒了,就將思緒、光陰都泡在一杯杯的酒裡。
你想寫詩了,就將你的歡喜、坎坷、都寫進詩歌裡。
你只要能儘自己的性情去生活,遵從本性,你就是人生的贏家,你就擁有了一切。
那樣的生命,即便歷經波折,也是偉大的。
「嘯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
陶淵明也曾迷失過,卻又將自我贏了回來。
他只想擁有一份晴耕雨讀的生活,東軒嘯歌,黃昏把酒,籬邊採菊,斜川嬉遊,一生悠然。
雖然貧困、勞苦,但此生也較少遺憾、近乎圓滿。
當你用欣賞的眼光看待庸常事物,平凡的草木也會煥發詩意的光彩。
遠方的桃花源,便能駐紮在你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