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觀察者網趙可心
35年前,一部《銀翼殺手》橫空出世,惡評如潮。
35年後,《銀翼殺手2049》(以下簡稱《2049》)上映。
這部史上最難拍的續集,意外獲得影評人的一致好評——「21世紀最好的電影續作」、「應該載入影史的電影」,在北美以400萬美元勇奪首周票房冠軍。
這部IMDB8.5,爛番茄新鮮度88%的影片,在中國內地首周末票房僅為5000萬(成本1.5億美元),貓眼評分不足7分(2萬人評價)。
比今年的「魔幻巨製」《純潔心靈•逐夢演藝圈》(7.4分,2996人評價)還低……
觀眾的反響也兩極分化嚴重。不少人表示該片極大考驗了觀影者憋尿、抗困能力:
162分鐘(163分鐘)太長、情節沉悶、BGM還讓人睡不安穩……
有影評人表示貓眼觀眾的評分讓人「看清了中國觀眾的真實審美」。
但其實,一向不懼文藝片、給《2049》打出8.5分的豆瓣上,也不乏有人吐槽「什麼鬼」。
而即便在市場成熟度極高的北美,《2049》對年輕觀眾、女性群體都缺乏吸引力。
觀眾群超過70%是男性,超過65%大於35歲。
在新鮮度高達88%的爛番茄上,也有罵的。
所以,到底為什麼那麼多人看不下去?
就國內而言,這可能與觀眾的打開方式以及刪減有關。
《2049》還沒上映,就因「3D還是2D」引起熱議,攝影師羅傑•狄金斯表示:我們用2D和寬屏格式拍攝,3D都是後期轉制,2D才是最完美的觀影方式。
然而,上映之初,中國絕大部分影院都只提供3D,於是觀眾怒了,還自發搞出「國內提供2D《銀翼殺手》的影院名單」。
不了解這一點的觀眾,看了3D版本,可能會有霧裡看花的感覺:霧、雪、雨、沙、夜景顯得更加模糊。
除打開方式,國內版刪減了1分鐘(多為裸露鏡頭)。
雖然對情節影響不大,但觀感還是大打折扣,因為看著看著,像素會突然降低。
《2049》畫面刪減前後對比 圖自微博@qw0aszx
而就電影本身而言,除了節奏慢,觀影門檻高也是一大原因。
如果說《銀翼殺手》因太前衛在當年無人問津,那麼《2049》可能是因為前情提要太長。
為解釋30多年發生了啥以配合影片上映,官方還專門拍了三部短片(《2022:大斷電》、《2036:複製人黎明》和《2048:無處可逃》)。
前作粉花16分鐘就能理解複製人Rachel為什麼能生育、以及複製人能生育有怎樣的意義,這對普通觀眾來說卻要160分鐘。
《銀翼殺手》編年史大事件 圖自微信公眾號「大聰看電影」
除了劇情,《2049》裡的前作梗,恐怕也只能戳中前作粉。
比如,致敬前作,《2049》以瞳孔開場,
此處應有《銀翼殺手》經典臺詞:我所見過的事物,你們人類絕對無法置信(上為《2049》,下為《銀翼殺手》)
滿滿「賽博朋克」風(high tech,low life)的街道,
看過原作才能感受得到2049年更糟糕的末世氛圍
Deckard(同樣由哈裡森•福特飾演)和Rachel(電影特效還原)重新出場,
沒看過原作的人可能也不知道這人是誰,為什麼會在沙漠裡生活
Deckard還是那個Deckard,Rachel已經不是那個Rachel
還有「Deckard到底是不是複製人」這個謎團(雖然兩部結束都沒給出明確答案……)。
題材和精神內核也決定了《2049》與大眾品味背道而馳,與好萊塢主流大片的審美差距。
同檔期的《全球風暴》則更符合大眾品味,首周末票房就已是《2049》的4倍。
再看看中國內地電影票房榜,除了《戰狼2》等國產片,名列前茅這幾部好萊塢科幻片:《變形金剛4》、《復仇者聯盟2》。
儘管影評人對它們的思想性、藝術性頗有微詞,大眾卻對爆米花大片趨之若鶩。
反之,能在中國市場掀起波瀾的嚴肅科幻、文藝科幻幾乎沒有。
今年1月,嚴肅科幻片《降臨》在內地首周末票房僅約5000萬,累計綜合票房1億。
儘管獲得八項奧斯卡提名,有著外星人和人類第一次接觸這樣的戲劇衝突,還有不少中國元素,抱著看外星人侵略人類的中國觀眾還是失望的:因為這倆根本沒打起來啊!
相反,整部電影都在探討語言學薩丕爾•沃夫假說(人類的思考模式受到其使用語言的影響,因而對同一事物時可能會有不同的看法)和哲學命題(如果一開始就知道結局,你會怎樣做)。
語言學家與外星人「七肢桶」聊天
而這部《降臨》的導演就是執導《2049》的丹尼斯•維倫紐瓦。
同樣,《銀翼殺手》導演、《2049》監製雷德利•斯科特,也熱衷於終極哲學命題:
《銀翼殺手》中,他借複製人之口,問出「我是誰?」
《普羅米修斯》,我從哪兒來?
《異形:契約》,我去向何方?
維倫紐瓦+斯科特,就註定了《2049》逆主流而行的哲學思辨:複製人該不該擁有人權?複製人和自然人的界限到底在哪?是生殖能力嗎?
以上,這部不符合大眾品味的《2049》就不好看了?
它是故作深沉還是言之有物,個人有個人的評判,你不能佔著B格說看不懂的人智商低、審美差,也當然不能因為看得不爽就否定電影質量。
《2049》從賽博朋克風到配樂,再到思想都與前作保持一致,光影上又更勝一籌。
霧靄、淫雨、黃沙、霓虹城市……每一幀都能當桌面。
宏大乾淨,又帶有宗教儀式感的維倫紐瓦式美學,讓《2049》處處可見《降臨》、《邊境殺手》、《焦土之城》的影子。
「何以為人」、「複製人和人的界限」、「複製人的覺醒」是《銀翼殺手》系列一以貫之的主題。
《銀翼殺手》裡,「比人類更像人類」是製造複製人的泰瑞公司的宗旨。
而在《2049》前傳短片《2022》中,幫助複製人的人類Lian,認為複製人更純粹完美,「比人類更有人性(more human than human)。」
到了《2049》,複製人反叛組織對K說,「為同類而戰,是我們比人類更人性的開始」。也是很諷刺。
有網友調侃說《2049》是一個悲傷男人的悲情故事。聽著很簡單,講起來卻很複雜。
2049年,人與複製人的界限更加模糊,續作對主題的探討更具時代性,也更著力於情感。
與酷酷的Deckard不同,高司令飾演的銀翼殺手K,一開始是個逆來順受的複製人,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事實,並且嘲笑他是「假貨」。
前作裡,Deckard和Rachel雙宿雙飛,續作裡,K只有一個虛擬伴侶Joi。
一個是不被認可的複製人,一個是比複製人還要低級、沒有實體的全息影像,非人卻有人情。
Joi找來實體人與K談情說愛的一幕很驚豔
但當Joi被毀,城市廣告中隨處可見的Joi,又讓人細思極恐,之前的一切可能只是廠商的程序設定而已。
和「銀翼殺手」相比,電影原著《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的標題更直切主題。
從測試複製人、懷疑複製人,到被懷疑、再到自我懷疑,銀翼殺手的世界,每個人都可能經歷這個過程,人與複製人既疏遠又曖昧。
《2049》中,當複製人發現同類生育了一個孩子,便把這個孩子當做信仰,反叛意識開始覺醒。
K陰差陽錯地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孩子,並開始自我懷疑:複製人?自然人?
這意味著,複製人不可能永遠作為人類的奴隸。K背叛上司、尋找生父,結果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想多了,自己不過是同類裡再普通不過的一個。
當一支金屬的葦草開始思考,它的悲傷和一株土生土長的葦草一樣真實。自我覺醒的K不再逆來順受,他沒有扛起複製人反叛組織交給他的大旗,而是為救Deckard、讓Deckard與女兒相認而戰。
35年前,雨中懷抱白鴿,流淚獨白的Roy,雖為複製人卻比人更懂得人性,
《2049》裡,K的上司告訴K,「沒有靈魂會過得更好」,但當K在瀕死之際躺在雪中,他卻有了靈魂。
K可能是最沒有主角光環的主角,他連理解自身都做不到。
就像科幻片主角不該只有超級英雄,電影也從來不該只有一種樣子。
1982年,《銀翼殺手》上映,票房口碑都不佳,如今卻被奉為和《2001太空漫遊》齊名的經典。
即使如此,也有人看不下去。
但每個人都該有那麼幾部看不下去的經典,《銀翼殺手》和《2049》都是。也許下一個35年,有人會驕傲地對子女說:我當年可是在電影院看過的《銀翼殺手2049》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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