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名叫老瓦的狗
文∕寧春強
是慶生家的一條狗,老狗。毛色黑白相間,狼性十足,在石門算得上極為厲害的家犬了。因那雙眼睛長得很像南斯拉夫影片中的英雄瓦爾特,大家就稱其為「老瓦」。
老瓦很冷漠,也很沉靜。它從不應和其它狗們的吠叫,甚至當全村的狗吵成一團時,它也只是機警地垂豎起耳朵諦聽。這時,那雙懷疑一切的眼睛就越發地駭人了。在石門,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滿囤,也懼怕老瓦。
打你進入老瓦的視線時,它就用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盯咬著你。在這種比刀子還要鋒利的目光盯咬下,再從容的步伐也會凌亂起來。滿囤的心情就變得萬分沮喪、萬分煩躁了。滿囤與老瓦對視,兩雙眼睛如兩柄利劍在較量、在搏擊。對峙中,滿囤心一虛,目光就黯了下去。奶奶的!滿囤不知道是在罵狗,還是在罵自己。
老瓦仍然高舉著目光的刀子,緊緊刺向步伐不再從容的滿囤。它伏下身,前爪刨地,先是用鼻孔發出嗚嗚的聲音,繼而一個魚躍豹子般朝滿囤撲去。鐵鏈化解了老瓦兇猛的進攻,它怒目圓睜,陡然開始狂叫起來。滿囤的臉鐵青,罵慶生:「看看你家的熊狗,跟你一個德行,不識好賴人。快給我家送幾擔水去!」慶生忙點頭應許,啞啞地笑笑,再笑笑,手就不知道該放在什麼地方好。
多年前的一個秋夜,全村的狗突然齊聲狂吠起來。唯老瓦啞著,靜靜地辨聽村子中每個細微的聲音。二日,一條消息炸彈般驚呆了整個石門——一戶晾曬在屋頂上的花生被人洗劫一空了!之後,石門不再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人心皆惶惶。而六指滿囤從此卻被老瓦列入了黑名單,逢見必咬,咬得滿囤起了殺心。只是老瓦從不吃慶生家之外的任何人投放的食物,餓死也不吃。這使得滿囤多次的投毒,都變成了極度沮喪的徒勞。
夏天到來的時候,石門被整體動遷了。全村人搬離了世世代代生息的村莊,住進了新區的樓房裡。只剩下滿囤一家搭起帳篷,堅守在廢墟中,整日撿拾廢品,也算發了筆小財。
在殘垣斷壁中堅守的,還有慶生家的老瓦。老瓦死活也不肯去樓區,連慶生也領不走。誰也沒有料到在幾乎沒有任何食物來源的情況下,一條狗會堅守那麼長的時間。其間,滿囤多次來投放食物給老瓦,企圖緩解二者之間的緊張關係。儘管老瓦早已腹中空空,飢腸轆轆,卻對滿囤的誘惑毫不理睬。它怒目圓睜,威風凜凜,不讓滿囤近前半步。
「吃吧,不然你會被餓死的。這饅頭裡沒有毒藥,整個村子都沒有了,我還毒你幹什麼?」滿囤深信老瓦是能聽懂人話的,他再次扔去一個饅頭,可老瓦依舊不為所動。滿囤折身離去。他清楚,在這條狗的眼裡,他註定是個賊,一個永遠不能被老瓦所信任的小偷。
秋天說來就來了,天已有了幾分的冷意。當滿囤再次路經老瓦的面前時,老瓦已經無法站立了。它瘦骨嶙峋,趴伏在地上,僅存一口氣。滿囤喊了聲:「嘿!」見仍然沒有動靜,就又走近了兩步。老瓦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目光散淡而迷離,卻依舊充滿了敵意。老瓦企圖要把頭抬起來,再衝著滿囤咬幾聲,可是已經力不從心了。它的眼皮幾次合上去,又吃力地睜開,警惕地監視著面前的老對手。突然,老瓦的嘴奇蹟般地張開了,這是一條老狗生命中的最後一次出擊。滿囤明白了老瓦要幹什麼,便順從地把一隻腳伸了過去。老瓦剛剛咬住了滿囤的腳,就咽下了尚存的那最後一口氣。
這一咬,滿囤幾乎感覺不到。心中驀地湧上一許的悲涼,就有兩行老淚倔犟地落砸在石門荒涼的廢墟上。
(《青年文摘》2012年第10期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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