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方法的靈活運用對於寫一篇非虛構作品來說尤為重要,它可以讓文章更具故事性,也更具吸引力。如在《少年殺母事件》中,記者林珊珊運用插敘、倒敘、順敘等手法,加上大量的人物對話、情景、心理描寫和長短句的交錯運用,使人物表現極富戲劇張力。
除此之外,時空敘事也是非虛構寫作中敘事的一個重要維度。非虛構寫作者可以策略性地運用各種文學手法實現對時間和空間的調度,建立文字和影像的蒙太奇,打破時空的連續性,呈現出世界的荒誕感。例如衛毅所寫的《莫言的國》,在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新聞發布會中,57歲的莫言手上戴了一塊表,前排採訪的衛毅由此想到了那個因為被評為了「先進」而上臺發言、腦海裡略過上海牌手錶的21歲的管謨業。
在掌聲還未停息的臺上,他腦子裡掠過了自己想要擁有的東西。「誰見過這樣的大場面了。但這是光榮,是前途,是4個兜的軍裝,是上海牌手錶,全鋼防震,19個鑽。」
不知在高密這家酒店的會議廳裡,57歲的莫言來到講臺前那一刻腦子裡想的是什麼?他此時戴的又是什麼牌子什麼質地的手錶?
——衛毅,《莫言的國》,《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10月
在這一段文字中,手錶作為一個物理線索,串聯起來作者對於時間和空間的調動,並在兩段文字之間形成一種時空的蒙太奇,虛擬與真實的人生構成了莫言和他的國度,這也是管謨業和莫言之間的一種對話方式。
對於非虛構寫作者來說,客觀和真實是寫作的前提,他們必須用冷靜的態度和克制的筆調去講述一個故事,並用採訪到的內容和捕捉到的細節豐富故事的內核,優秀的寫作者們通常會運用大量的細節描寫儘可能地去還原故事的本質。例如趙涵漠在《永不抵達的列車》中就詳細記錄了在甬溫線動車事故發生的前一刻人們在車廂內所做的事情。
人們平靜地坐在時速約為200公裡的D301次列車裡。夜晚已經來臨,有人買了一份包括油燜大蝦和番茄炒蛋的盒飯,有人正在用iPad玩「鬥地主」,還有人喝下了一罐冰鎮的喜力啤酒。
據乘客事後回憶,當時廣播已經通知過,這輛列車進入了溫州境內。沒有人知道陸海天當時的狀況,但黃一寧在20時01分收到了來自朱平的簡訊:「你在哪,我在車上看到閃電了。」
當時還沒有人意識到,朱平看到的閃電,可能預示著一場巨大的災難。
——趙涵漠,《永不抵達的列車》,中國青年報,2011年7月
她通過災難發生後的影像和現場找到的物品材料,復原了「油燜大蝦」「番茄炒蛋」「喜力啤酒」等吃飯的細節,烘託出了車廂內部平靜安逸的氛圍,同時通過採訪其中一位主人公朱平的親朋好友,從簡訊了解到了朱平當時的心理狀態,並利用朱平所看到的「閃電」為之後的悲慘結局埋下了伏筆。
包麗敏《無聲的世界盃》則講述了一群農民工在街邊看對面夜總會大屏幕上看世界盃比賽的故事。
老王的收音機裡也在直播世界盃。他一邊看無聲的大屏幕,一邊聽收音機。據說,收音機是他為這屆世界盃花了65元特意買的。
那天刮著風,雨把陶輝襯衫的後背打溼了。他打著傘站著,直到雨停,然後把傘墊在溼溼的地上,坐在傘上,繼續觀看無聲的比賽。
陶輝舉著傘仰看大屏幕的姿勢,就是這時被攝影記者抓拍到的,並上了當地的報紙。
——包麗敏,《無聲的世界盃》,中國青年報,2006年7月
記者採訪了許多細節,包括農民工當時站在對面看比賽時的天氣、所做的動作,收音機的價錢等,表現出了他們的生活狀態,並通過大屏幕這個素材巧妙地串起所有情節,點出無聲的不只是屏幕,更是在這座城市裡的農民工們。
「採訪的時候要調動你一切的感官。除了耳朵之外,視覺、味覺、觸覺、嗅覺,你記錄一切不尋常的環境細節。陽光、風、水聲、味道,甚至觸覺,你要把自己想像成一部攝像機,一部有人工智慧的攝像機,這是我除了關鍵細節外,記錄最多的東西。」非虛構寫作者們將細節隱藏在文本中,通過真實的描繪,讓讀者和主人公產生共鳴,並引導著故事的發展和走向。
非虛構寫作的文本不僅著力於告訴讀者現象背後的故事,它還呈現了各個利益群體的複雜性,它試圖還原當時的是非語境,並梳理社會機理,尋找一種新的可能——對社會現象的深刻觀察。
比如新京報記者羅婷就關注到了江南棄兒的存在。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江南地區,有大量在襁褓之中的嬰兒因無力撫養而遠送他鄉。
「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江南地區大饑荒,幼子被父母遺棄,被福利院收養,又被政府分批派送,送到相對殷實的北方家庭。
1959到1963年,凡是鐵路線向北延伸的地區,內蒙古、山東、河南、陝西,河北,都留下了孩子們拋別家鄉的哭聲。
多年後人們估算,這些被送養的孩子至少有5萬人,被統稱為「江南棄兒」或「國家的孩子」。
捱過了大饑荒,棄兒們各自長大。被遺棄的陰影卻像釘子一樣釘著每個人,呼吸不絕,糾纏一生。
他們幾乎花了整個前半生,與自己和解。而後半生,踏上了尋親之路。
——羅婷,《江南棄兒》,新京報,2016年7月
作為一個歷來富庶的魚米之鄉,江南地區出現的不幸正是當時社會巨大災難的映照。在特殊的歷史背景下,一個個家庭的分離所帶來的是人們命運的改變,《江南棄兒》充分反映那個時代社會環境的複雜性以及歷史大背景下小人物選擇的無奈。
如果說早期的非虛構寫作側重於對於個人的經驗和國家總體的歷史書寫的話,這些故事則可以說明,在新的社會歷史條件下,非虛構寫作獲得了新的維度。在這裡,非虛構不僅是記錄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物的命運,更是重新構建過去的意象,以便於人們更好地理解當下,即彼得·海斯勒曾提到的回溯式記錄。如果你發現某些戲劇性的事件正在發生,那麼你就可以採訪任何參與其中的人,以此重建事件。正如文中的遺棄家庭與收養家庭,我們不難發現城鄉之間的二元結構已經被打破,在動態的過程背後展現的故事複雜性恰巧是轉型期中國的縮影。
當下中國激烈的社會變革給非虛構寫作提供了故事富礦,有待更多的人開採,對於非虛構寫作者而言,這是最好的時機,而對於讀者而言,非虛構作品的大量湧現則能更好地幫助自己理解當下,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