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袁歡 文學報
「脫口秀大會開場」
「大家好,我是李誕。」可能更多人對於這句話的認知是作為脫口秀演員的李誕的經典開場,但這一次,他以作家的身份再次重新介紹了自己。近日,繼《笑場》《宇宙超度指南》《冷場》之後,上海文藝出版社與單讀出版了李誕的新作《候場》,在這本小說中,李誕寫了一個叫「李誕」的人的故事,他說:「這本書是我一張最深的名片。這樣的自白我總要進行一次最好僅此一次。」
全黑的封面上有一面方方的鏡子,裝幀設計師李政坷用了一句頗有詩意的話來形容設計的用意:「黑暗中的唯一出口是鏡中的自己」,而這恰好契合了小說「自說自話」,猶如一場大告解的敘事實驗。
12月21日,李誕攜《候場》與上海市作協副主席孫甘露、華東師範大學教授劉擎做客上海圖書館,以「說的話與寫的話」為主題和到場的讀者們分享了關於小說語言的藝術的想法。分享會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副社長李偉長主持。
活動現場圖
「我喜歡寫話,寫話有話接。」這是《候場》開篇中作者寫到的句子,這本書沒有自序,前幾章似乎可以視為李誕對「為什麼寫這本小說」的回答,「要寫小說,可能就是把這些不能一笑了之的,滑不過去的寫下來。就是把在那個世界說不出來的,在這個世界說出來。」
今年年初,因為疫情,李誕在家待了一陣,早上 6 點鐘睡不著覺就開始寫,每天寫個三五千字,《候場》就這麼寫成了。在活動現場,他表示「好像被一個人摁著,不得不寫,如果看了這本書知道能說的話就說光了。」
作者: 李誕
出版社: 單讀丨上海文藝出版社
出版年: 2020-11
如何把「說話」與「文學」結合?李誕提到了作家王朔,對此孫甘露說道,大約在1994年,在文學界以及中國流行文化中,電影、電視形成一個巨大的社會現象,王朔在那時把當下的口語引入了書面語,形成一種浪潮。「白話文運動以後的寫作,實際上在這個脈絡裡。但王朔之後,漸漸的中國的文學寫作,尤其是小說寫作,想要經典化,語言上大家好像會努力往典雅規範的書面語靠。」
他認為李誕小說中的口語在這一層面上有特別的意義,「你可以看到脫口秀的方式,抖包袱、敘事、反諷等,我覺得也是做了一個努力,把說著不同地區方言的人到大城市生活以後形成的一種新普通話,裡面活躍的部分引進書裡。」小說反映了當下這個時代,以及年輕一代的精神生活中的困惑和可能性。孫甘露認為,「李誕」能引起廣泛的關注和共鳴,這本身是值得深思的。
「你可以看到脫口秀的方式,抖包袱、敘事、反諷等,我覺得也是做了一個努力,把說著不同地區方言的人到大城市生活以後形成的一種新普通話,裡面活躍的部分引進書裡。」
一個不斷說話的人把想說的話變成了小說後,李誕虛構了一個懵懵懂懂踏入名利場的年輕人,然後通過他的觀察寫下了自己的證詞。真實與虛構的界限在這本小說中容易被混淆,而小說家和他所虛構的人物間是否有種秘而不宣的關係?孫甘露表示,對一個作家來講,身上有兩個人,一個是日常生活行走的人,還有一個是寫作時候的那個自我,而寫作的那個自我才是更真實的。
在他看來,小說微妙的地方正是以第一人稱講述自己不久前的故事,「這一類小說寫作包含的所謂沉思性,或者像一個精神分析案例,或者對往事糾纏揮之不去,通常陷入一種非常晦澀的境地,但這本小說形式非常輕鬆,明白通暢,我想跟語言相關,也跟作者從事脫口秀工作有關。」
在多重層面上,他指出《候場》是一個小的文學範本。「某種意義上是一個新作者,在從事一項成長中的工作時寫的一本新的書。」這一點正如評論家李敬澤在推薦語中寫到的,「它或許只在一個意義上可以被稱為小說——它是小小的說,一個人對著自己,推敲自己,僧敲月下門,他把自己當成了一扇門」。
《候場》不是一個脫口秀演員的自傳,它是一部小說,關乎自我與世界的關係。李誕在《候場》裡營造了一種非常奇妙的時間感,他解釋說,「時間是不存在的,你行動才有時間」。
△李誕
編輯羅丹妮在編輯手記中如此形容小說:《候場》未必是一部典型的小說,但李誕以他的說、他的話,創造出了多態中的「一態」:這部獨白體小說為我們展示了一個人的內在生活,他的疑問、焦慮和決心……而這些是通過作家的「坦誠」達到的,劉擎分享關於小說的閱讀感受時說,在閱讀小說之前,他認為一個喜劇演員說要坦誠是不值得相信的,「小說家需要真誠,但喜劇演員在這個時代就是解構那些看上去高貴、宏大的敘事的,如果喜劇人員開場說要真誠,最後沒有把這件事情解構掉,很有分量的東西就會被寫砸,這是李誕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此外,他認為李誕的冒險在於這是一部 「無病呻吟」之作,但他同時解釋說:所以是非常人性的作品——因為只有人,才會在沒有生理疾病的時候呻吟,他用意義缺失焦慮症或意義饑渴焦慮症來形容這種「呻吟」,在他看來,我們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或多或少都患有這類病,這是一個危險的事情,但讓他感動的是李誕寫到最後,用最後一筆跟自己達成了某種和解。
關於小說的結尾,有讀者覺得不夠過癮,對此李誕回應:「之所以用這樣一個治癒的結尾,是因為寫完了,解完恨,我已經好了,我要重新投入到火熱的生活中了。」他在現場回答讀者提問怎麼跟焦慮、負情緒相處時說,「如果大家有寫作習慣,寫寫東西,就很好,如果沒有這個習慣,找一個朋友聊四個小時,也行。有人說獻身文學,我是利用文學,寫完了治癒自己,你們也可以。」
《候場》小說選讀
早上六點半無法入睡我在想這篇小說該怎麼開頭:我並無興趣寫一部小說。
我是怎麼開始寫小說的?
完全是誤會。
我愛寫的東西從頭開始,從有了光那時候開始就不是小說。我喜歡寫話,寫話有話接,寫人頭頂著頭把舌頭磨爛,寫咒語。
為什麼要寫小說呢?為什麼要在早上六點半開始寫自己呢?我有這個需求麼?
也不能說沒有,我如果真能過上最幸福的那種日子:總有酒喝,總有人跟我說話,我就不寫任何一個字了。
……
我碰上的很多問題,都靠玩笑,一個梗(有文化的人說一個「哏」,可惜總強調該是一個「哏」不是一個「梗」,又顯得挺沒文化),一笑了之了,滑過去了,事兒其實還在。難受也還在,這難受算誰的呢?誰愛開玩笑算誰的。
所以要寫小說,可能就是把這些不能一笑了之的,滑不過去的寫下來。就是把在那個世界說不出來的,在這個世界說出來。
考慮到我極有可能暴露大量隱私,而這本書一定會被我的同事,合作夥伴,前世仇人,秘密同黨,陌生觀眾看到——我決定保證誠實,最誠實的那種,不該說的也說出來——絕對的誠實帶來絕對的安全。就算什麼都不帶來,人也該誠實。
眾所周知誠實的盡頭是不道德的,人總是不道德的,這是留給後面的難題。
我要先說說我為什麼在這一夜決定把一切說出來, 主要原因是我的身體出了一個毛病,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們,出於小說的目的要留有懸念,不然你們看不下去。而且老實講,跟我的其他毛病比起來這完全不是事兒,幾乎沒人注意到,我自己都不在意,連我自己都更在意我那些其他的,熱鬧的,大家天天看著,討論的毛病。我就先說其他的。
這本書我目前的想法是分成幾部分,每部分都以一次漫長的談話為核心——我就說了我不愛寫小說,我喜歡寫話,我就痛痛快快地寫話,都是我說過的我聽來的我沒來得及說我將來要說的——我一次說完。我為啥非要寫故事呢,為啥要編造人物呢,為啥要把說不清道不 明的勁兒編排出來呢。我就直說,我就說出來不行嗎?以我對文學的了解,這麼幹,副作用是,會形成一種新的說不清道不明。這世界真沒道理講。
原標題:《出場方式總是不羈的李誕,這一次的舞臺候場卻醞釀了最深的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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