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第20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江南韻·上海情」板塊的重頭戲,原創中篇評彈《蔣月泉》自11月11日起,在上海大劇院連演6天。評彈界老中青三代名家用蔣月泉所開創的中篇評彈形式展現了這位評彈宗師的藝術人生。
起源於蘇州的評彈藝術,在上海這座文化大碼頭實現了長足的發展。將評彈與多種藝術形式融會貫通的蔣月泉,為觀眾留下的是海納百川的上海聲音。
藏起來的電報
11月11日,上海大劇院中劇場,評彈演員秦建國的一段《廳堂奪子》說罷,臺下掌聲雷動。
《廳堂奪子》是長篇彈詞《玉蜻蜓》中的一折,是評彈宗師蔣月泉的代表作。作為蔣月泉的關門弟子,秦建國與搭檔以書中書的方式再現了那個被戲迷譽為蔣月泉巔峰演出的夜晚。
1962年7月,香港九龍普慶大戲院裡座無虛席。這是上海評彈團第一次赴港的最後一場演出,許多觀眾奔著《廳堂奪子》這齣壓臺戲而來。當蔣月泉與搭檔楊振言唱到金大娘逼迫徐元宰複姓歸宗的高潮部分時,幾乎是一句一彩,掌聲如雷,後臺的同行們也不自覺地圍攏過來,聚精會神地欣賞。謝幕時,蔣月泉與楊振言是一謝再謝。
此時,蔣月泉的心已飛到了千裡之外的上海。就在演出前一天,他接到了兒子發來的電報———妻子邱寶琴患肝癌晚期,手術情況不佳,生命垂危。電報還攥在手裡,同事急匆匆地來敲蔣月泉的門:即將登臺演出的劉天韻突發高燒,《廳堂奪子》還能不能演?蔣月泉悄悄藏起了電報,他決定挑起劉天韻的角色,原本蔣月泉、劉天韻和楊振言的三人檔臨時變成了他與楊振言的雙檔。
一人分飾二角、強忍對妻子思念的蔣月泉在臺上超常發揮,與搭檔完成了藝術生涯的巔峰之作。臺下的觀眾用一臺小錄音機錄下了這段《廳堂奪子》,成為評彈史上珍貴的紀念。
演出一結束,蔣月泉匆匆趕回上海。沒多久,妻子離世。
妻子邱寶琴出身名門,兩人初識時,蔣月泉只是一個剛剛嶄露頭角的評彈演員。那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來自於蘇州的評彈在上海進入了名家輩出的黃金時代,在各大廣播電臺播放的戲曲節目中,要數評彈最受歡迎。
蔣月泉17歲拜師張雲亭,22歲就初步形成了自己的風格。他還向周玉泉學習「周調」,在「周調」的基礎上,又汲取了其他戲曲的音樂元素,創新發展成廣受歡迎的「蔣調」。他在電臺的一曲《離恨天》風靡上海灘。聽眾稱他是中國的「平·克勞斯貝」。那時的蔣月泉在臺上是一位文質彬彬的說書先生,一到臺下儼然就是一個摩登青年,他騎著一輛哈雷摩託車,一天要趕三個書場、六檔電臺節目。
「快蔣調」的大膽突破
聽評彈,是新中國成立前許多老上海人重要的文化生活之一。當時最受歡迎的要數蔣月泉和王柏蔭師徒檔說《玉蜻蜓》;張鑑庭、張鑑國兄弟檔說《十美圖》;周雲瑞和陳希安師兄弟檔說《珍珠塔》;唐耿良單檔評話說《三國》。因為他們七人經常聯袂演出,所以有「四響檔」之稱。
新中國成立之初,「四響檔」受邀去香港開書場。不料,臺灣方面發出了「邀約」,想盡辦法利誘他們去臺灣,蔣月泉嚴詞拒絕。
回到上海後,民間藝人走集體化道路的新風迎面撲來,蔣月泉很快就感受到了新時代的氣息。儘管參加國營團體後的工資收入遠遠少於單幹,但他還是決定順應新時代。1951年11月20日,由蔣月泉與「四響檔」等18名藝人組成的「上海人民評彈工作團」正式成立。就在評彈團成立後的第三天,為了響應毛主席「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號召,蔣月泉與同事們趕赴安徽治淮工地體驗生活。
那個曾經的摩登青年蔣月泉突然就像換了一個人。他與農民們一起住工棚、睡通鋪,一日三餐吃糠麩,在西北風裡挖凍土。就這樣過了三個月後,他們把治淮生活中的素材編成了劇本《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分成四回書,一個晚上全部演完,第一部中篇評彈誕生了。
蔣月泉白天勞動,夜裡琢磨。假如依舊按照過去長篇評彈的唱法,四平八穩,節奏未免太慢了。他試著在唱腔上進行大膽突破。既有自己風格,又有時代特色的「快蔣調」就此形成。
《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在有著500個座位的滄州書場連滿三個月,創造了歷史紀錄。
包容並蓄的上海聲音
上世紀60年代,蔣月泉已成為評彈界的領軍人物,他的「蔣調」是公認的評彈流派唱腔中傳唱最廣、最受歡迎的一派,可謂「十唱九蔣」「無票不蔣」,直到現在,凡喜歡評彈的觀眾都會哼幾句「蔣調」。
《蔣月泉》的總撰稿竇福龍認為:「蔣調或者說蔣派之所以能成為評彈界的第一流派,最關鍵的原因在於其雅俗共賞、風格明顯。無論是底層的勞動人民還是知識階層,都喜歡蔣調的味道。然而真正學過蔣調才知道,它易學難精,上口很容易,要唱好很難,因為蔣調非常講究。」
在評彈界,蔣月泉的「疙瘩」是出了名的。細到一個唱腔的設計,一個字的發聲,一個噱頭的語氣、節奏,都十分講究,力求分寸精準。他把評彈說、噱、彈、唱、演的看家功夫發揮到新的境界,創造了評彈藝術的高峰。「和當時另一大評彈流派楊派相比,蔣月泉的表演就像是一塊美玉,他細心雕琢,卻不留痕跡,仿佛自然天成。」竇福龍說。
蔣月泉的說表從不用濃墨重彩,而是講究語言的洗鍊精到,「無一字糟蹋」,也從不「瞎用氣力」。他並不把一切都說盡說絕,而是點到為止,為聽眾留下了想像的空間。「評彈是一種聽覺藝術,演員靠說、噱、彈、唱為觀眾營造一個想像的空間,不同的觀眾聽書時所想像的內容是不盡相同的,這就是評彈這門藝術最特殊的魅力。」秦建國說。
蔣月泉在「放噱」時,用語精當,妙語如珠。他總能喚起聽眾去細辨他的言中之意,深會他的言外之音,與聽眾之間建立起微妙而親密的交流。
蔣月泉的唱腔裡有不少京劇的韻味。他曾專門請京劇演員教戲,生旦淨末醜各種行當都學。然而聽眾們聽蔣調時並不會聽出京劇的痕跡,因為蔣月泉將京劇的元素自然地融入自己的唱腔中。除了京劇,蔣月泉還吸收了京韻大鼓、流行歌曲等諸多藝術形式的營養,博採眾長、融會貫通。
起源於蘇州的評彈進入上海後,從茶樓走進了書場、劇場,從原本的茶館文化發展為人們喜愛的都市評彈。上海重大文藝創作領導小組副組長吳孝明認為,評彈在上海中西交融、南北薈萃的海派文化環境中,不斷吸收著其他藝術的養料,隨著這座城市的發展而發展,也體現著上海這座城市的精神。蔣月泉正是在上海這座「文化大碼頭」裡,創造了符合上海城市審美藝術和審美情趣的「蔣調」。他雖然唱的是蘇州話,但代表的卻是一種包容並蓄的上海聲音。
大評彈大協作
如何用蔣月泉所開創的中篇評彈來展現蔣月泉的一生,在短短兩個多小時裡將其生平故事和「蔣調」經典作品相結合?《蔣月泉》的創作團隊採用了一種嶄新的集體創作的形式———由朱信陵、司馬偉、秦建國分頭執筆完成《情迷歧途》《鳳凰涅槃》《藝登巔峰》三回書目的創作,再現蔣月泉人生中重要的三個瞬間。最後再交由精於評彈唱詞研究和寫作的竇福龍統籌撰稿,統一人物和風格。
當今「蔣調」的掌門人秦建國對記者說:「我們在回顧、講述老師的人生故事的同時,也在溫故著他對藝術的那份精益求精。我們既要傳承他的經典唱段和作品,更要傳承蔣月泉的崇高藝德和文化工匠精神。」
這部由上海藝動天下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上海評彈團共同推出的作品,以大評彈概念、大協作融合集結了當今評彈界出類拔萃的名家和最具潛力的新秀。既有上海評彈團的秦建國、高博文、黃海華等名家新秀,也有來自蘇州的張建珍、陳琰、錢國華等生力軍,兩地評彈界的強強聯手,讓觀眾大飽眼福與耳福。
演出前夕,原本要登臺的評彈名家盛小雲突發眼疾,遠在加拿大的評彈演員倪迎春「臨危受命」,趕赴上海的排練現場。她告訴記者:「我與蔣月泉老師好像有一種冥冥之中的緣分,我心中對他非常感恩,參加這次演出我義不容辭。」
「評彈這門藝術很擅長剖析人物的內心,其間離的表演效果、跳進跳出的角色轉換,看似是平面的,但效果是立體的。我們希望這部作品能帶大家走進蔣月泉的人生,了解他的內心與人生抉擇以及他對江南文化、海派文化做出的重要貢獻。」上海評彈團團長高博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