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社記者郭建波、母親紀明嵐與女兒郭婉婷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祖孫三代因親情關係捆綁在一起生活,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湧動。郭建波未婚生子、沉默寡言,有著不為人知的情感創傷;母親紀明嵐在外為人熱情、受人愛戴,回到家卻判若兩人;女兒郭婉婷小小年紀就周旋於母親和姥姥劍拔弩張的關係之中。悄無聲息的戰爭在三代人之間暗自滋生……
《春潮》乍看並不出彩,充滿著家常瑣事和家人之間無端的仇恨。但抽絲剝繭,它精準而深刻地反映了很多人性和心理問題,也反映出了中國家庭關係中普遍的困境。
陽光的人容易陰暗
在這個世界上,在每件事物和每個人身上,都遵循著能量平衡的原則,人性不可能只有一面。總是積極向上的人,定有比常人更低落失意時;一個老好人,在爆發時也許會變成殺人犯。每個人都是各種能量的綜合,內部的負面和黑暗能量也等待釋放和展示。這點從郭建波的母親——社區主任紀明嵐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紀明嵐
郭建波的母親、「姥姥」紀明嵐是社區主任,在外積極組織各種社區活動,人緣很好,在同學聚會上也遊刃有餘、積極開朗,受到大家的尊敬。在外面,她有著符合主流價值觀的陽光、正能量形象,但她一回到家裡,就變得陰暗暴躁,戾氣十足。紀明嵐自認為自己的感情是失敗的、是不幸的。在社會主義革命熱火朝天的年代,她從南方嫁到東北,受了很多苦難。省吃儉用甚至餓暈來攢下細糧寄回家裡,卻遭到「為什麼不寄錢」的數落。
如果說紀明嵐是時代命運的負重者,那女兒郭建波就是逃避者和推諉者,她們生活在同一個家庭,走在同一個命中,始終都像是鏡子的正反面、硬幣的兩面,對峙得如此鮮明,對照得如此準確。
紀明嵐創造了這個家庭,即便這個家庭並不如人意。但郭建波成為了這個家庭的破壞者,首先,她不用承擔養育自己女兒的責任,然後她又可以理直氣壯地控訴母親剝奪了她對女兒的撫養權。當她面臨繼續擴建和鞏固這個家庭的任務時,她蓄意毀壞母親的指望——玩世不恭、未婚先育,使用各種手段嚇走相親對象,潛意識中她把這些當做對母親的報復。但為了報復,她幾乎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她的母親最終癱在了病床上,郭建波為此感到開心又難過,為了報復她也早就癱倒在自我那沮喪無力的命運。在這次戰爭中,沒有人是真正的贏家。
郭建波
攻擊是為了被看見,付出越多越容易恨
在紀明嵐眼裡,她的丈夫是個十惡不赦的變態流氓。這個男人性騷擾、露陰、招妓,身敗名裂、死有餘辜,連累了她的一生。她覺得,自己多年來忍受了巨大的痛苦,還辛苦把女兒和外孫女撫養長大。而女兒卻跟她一直對抗,是徹頭徹尾的白眼狼。但在女兒郭建波眼裡,母親個性極端、為人功利,不惜利用和傷害家人,充滿控制欲。
紀明嵐看似在永遠抱怨自己早逝的丈夫,實際卻在抱怨著自己的命運,她恨的範疇要廣闊很多,她恨丈夫、也恨女兒,有時連帶外孫女和自己都恨。每個人都是她的冤家,歸根結底,她恨的是命運和在命運中自己的無能為力。
暴虐無常的紀明嵐卻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她不僅吃齋念佛,還一心向善,時不時慈悲地幫助教內的姐妹。
當樓上閨蜜自殺後,她癱在椅子上淚流滿面:「我跟她關係這麼好,她要死了,告訴都不告訴我一聲!像話嗎?!」
因為不被人信任和接納,紀明嵐有著徹骨的孤獨和心寒。
控訴和攻擊的人是脆弱的,因為他們本質上的渴望被人看見。
所以;當訴說總無回應,他們才更歇斯底裡更瘋狂,希望能刺激對方有一點回應。
詭異的是,無論《春潮》裡的母親怎麼含沙射影去刺激、攻擊女兒,郭建波都選擇了沉默和無動於衷,這更讓人更壓抑。所以一家中的暴君並不是紀明嵐自己產生的,背後有著很多人的縱容和幫兇。母親攻擊女兒,女兒用冷暴力回擊她,連外孫女都學會了回敬姥姥。隱形的仇恨和攻擊澆築了暴君的肉身。家人之間使用著很多技巧互相攻擊、傷害和控制,這構建了她們共同的悲劇輪迴。
付出越多,越被動。一旦沒有回報和肯定,人就容易恨和報復。即使紀明嵐年過半百,得到了一個體貼入微的老男友,但她仍在抱怨。她沉浸在抱怨和損失裡,變成了吃不夠悲劇的饕餮。
封閉而壓抑的電影並非無解,沉默的比喻指出了出路:埋在花盆裡的觀音,長出了花朵;涓涓細流,就像無法阻隔的生命的活力,它順著孩子們的路流過。恨種下了恨,愛也堅韌地種下愛,這一切不會被阻隔停止。生活是強大的,生命也是。該發生都會發生,該結束都逐一結束。新的生命並不介意,她們滿懷天然的欣喜地沿著水流走過,繼續探索、經歷這個世界。肉體在更新換代,精神也是,每一次都是新的。就像襲來的春潮,不論過去多麼滄桑,現在它們都喜悅並期望(原創影評,首發頭條,署名黨阿飛,轉載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