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駱以軍:在我們的側臉開一個界面

2021-03-03 理想國imaginist

臺灣作家駱以軍:臺北城的一千零一夜
嘉賓:駱以軍
時間:2014年6月2日(周一)15:00-17:00
地點:彼岸書店·牡丹園店

臉書裡的一千零一夜

臺北的一千零一夜,今天可以一直聊下去,聊到夜裡一兩點都不足以成為一本小說的邊界。到底用什麼方式描述臺北,或者來描述一個時代的臺北才好?有許多的故事,可能要動用到像《紅樓夢》那樣長的長篇,或者《一千零一夜》、《金瓶梅》、《水滸傳》;要把這麼龐雜的男女關係、死生關係、經濟關係,通過一個龐大的敘事,把眾多人物串聯在一起。他們要像一個跑馬燈,或者像一幅浮世繪一樣,我們才能有那種感悟、感動、感嘆,抑或最後全景式的悲傷。只有這樣才能理解到那個時代的人類存在的某一種截面。這個截面可能是文明的憧憬,也可能是人類文明黑暗的景觀。

前兩天演講有女士問我,這個名字叫《臉之書》,有沒有受到中國川劇變臉的影響?我說如果有的話,那就實在是太強了,在小說的基礎上,如果能夠把變臉這個概念和形勢玩到一本書裡,是一個非常高難度的一個操作,關於裡面的人物可以快速把身世全部替換。但我不是,我是很簡單的,大陸玩微博,臺灣玩臉書,可能更多屬於網絡時代。

長期以來,我都是一個電腦白痴,到現在還是用手寫稿來寫小說。當時我的小孩從小學升到國中,他們掛在臺灣臉書上玩開心農場。我那個時候還有父親的個性,有下意識的陰暗保守,想要監視他,於是登陸了臉書。臉書是用來一個社交網站,發表看法的;可是後來我一登陸臉書,就直接跑到開心農場。玩開心農場以後,我去偷人家的雞蛋。不過你要能滲透到別人的開心農場,那他必須是你的朋友。

後來我有一次發現,我偷到的是我高中的同學,女生,我完全不知道她後來20年來的人生發生了什麼。那段時間夜深人靜時只有那一片綠光,你去搜尋、去偷,跑到夜晚別人的界面。你可能跑到了這個農場主的內心裡,有些人的農場是非常整齊的,像處女座那樣一排一排的;有的已經荒廢了,整片植物都是枯死的、爛掉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即使這樣還有一匹騾子在那邊,畫面有種說不出悲涼。我開始覺得這裡好像一格一格的,像一個水族箱的世界;可以看到,卻未必會進入到那麼真實的世界。你是很隱秘的輕輕扣一下,進入他的世界——一個螢光的、他的秘境,可是你又立刻跳開了。

每個瞬間,都充滿敏感與觸感

我幾年前做了一個小冊子《經驗匱乏者筆記》,說的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怎麼取得故事。事實上,故事一直在你眼前,像螢火蟲,或者蜉蝣般地出現。你認為什麼東西才是故事?如果覺得《紅高粱》那樣才是故事,那麼你就會產生一種錯覺,覺得根本不該把耍寶的東西當成故事。事實上,故事或者模仿故事、類似故事的事情,其實都充滿著敏感、充滿著觸感,在你所不得不待的這個城市裡停留著,你卻浪費著它們,大批視而不見,沒有任何感受。

我當時讀了一本中國大陸非常流行的科普書《上帝擲篩子嗎》,講量子力學的。有兩件事對我來講,是網絡的世界混淆了我對現實的時間和生命的感知。

有一次在臉書,我的一個小學同學跟我打招呼,說在臉書上看到我,變成一個名作家,當時是一個小胖子等等。這讓我想到我以前小學的時光。我上網搜索我小學六年級最好的朋友JSY的名字,但完全沒有他的資料。不過出現一段網絡文字,寫這段留言的人說今天我跟幾個以前小學的好朋友去回學校參加校慶。聽他描述的狀況,他們感覺像剛考上大學的大學生,還認得小學同學,一起回到小學去參加校慶。寫這段字的人說,JSY好煩,一直跑去要灌籃,覺得校園好小。我覺得說話的這個人應該是我。他的那種快樂和以前小學的氛圍應該是我感受到的,但是我看他的意思是說,他剛好在我轉到私立小學的時候就轉學了。也就是說,我跟這個人沒有重疊,等於我佔領了他的位置。而且這篇留言的主人說JSY是他最好一個朋友,在小學畢業以後還保持著聯繫。那時他們回到小學,是在畢業的十年後,大概是35年前的事情;但電腦和網絡頂多是20年前才開始普及。我當時出現一個幻覺,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很像量子力學裡面講的平行世界,有一個「薛丁格的貓」,有一個多元宇宙。在網絡裡如幽靈漂浮般的另一個世界裡,有一個人,他是JSY。難道他沒有長大嗎?或者他以一個比較慢的速度在長大?被網絡上這個寫留言的人抓到了,活在這個空間裡?

我另外再講一個類似的經驗。大約三年前,我在白雲機場,去飲料機投幣買飲料。有一個老先生,白頭髮,頭髮很短,過來說:「哎,這位小兄弟,您這個額頭怎麼發光啊?您這個發光發得真是……我替您看看。」我想:詐騙,少來,老子不是第一次碰到。「不不不,您這真的是額頭髮光。」說自己是九華山來的等等,那樣地笑。正當我在防衛的時候,抬頭一看他,他的臉就是我父親的臉。我父親已經過世十年了,他的個子比我父親矮,在那一瞬間我真的很想哭。因為他那個笑容,講話時的笑,很疼愛你這個傢伙的那種「爸爸的樣子」。隨後他送了我一張地藏王菩薩的金卡,假的,看起來像金子做的,其實是鍍的。我說多少錢,他說不要錢,結個緣。但後來我還是給他一百塊人民幣。這樣分開後,我非常恍惚,他也很清爽,即使詐騙也是非常節制地詐騙。問題是他的笑臉和我死去的父親一模一樣。那時我腦中突然出現一個想法,是不是這個機場是一個結界,我們不知道死去的親人在什麼世界流浪,是否在這裡流浪。或是那一刻我已經死了,其實自己不知道。

在我們的側臉開一個界面

德國有位很早逝的哲學家叫本雅明,他有一本書叫《單行道》。有個章節叫《全景幻燈》。在19世紀末的時候,歐洲有一個科學家發明了全景幻燈。放在歐洲各界的大型遊樂場,有50、60個窗洞,大家買票進來,每人在窗洞上看幻燈片。不一定看到第一章,可能是第五章,可能第七章,可能第十二章,甚至二十章,剛好那個窗洞是最後一個,二十五張幻燈片可以組合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以這個全景幻燈來講,就是他的《單行道》這本書,用這樣的方式看1920年代的歐洲。

所以我這個小框格式的、「臉書式」的《臉之書》,也許它就是一次面對臺北的、開了很多的鏡框的幻燈片。我不想要讀者只是快速地看故事,而是希望讓眼睛和故事之間產生一種本雅明式的「靈暈(aura)」。我是一個一直在偷故事的人,很多時候我和我小孩在這個城市裡面漫遊,像堂吉訶德和他身邊的僕人一樣,是傻瓜式的冷笑話。但在這樣的旅途展開的時候,如同我講這個臉書,我們活的這個空間不是寫實主義的空間,它是根莖狀的,在我們的側臉開了一個界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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