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張杰 實習生 李昊南
從上世紀90年代至今,作家陳丹燕集中大部分精力寫上海。25年來,已積累出版「上海三部曲」《上海的風花雪月》、《上海的金枝玉葉》、《上海的紅顏遺事》,「外灘三部曲」《外灘:影像與傳奇》、《公家花園的迷宮》、《成為和平飯店》,以及2020年最新出版的《陳丹燕的上海》等有標識度的暢銷書作品。易中天說陳丹燕「以歷史學家的嚴謹和女性作家的細膩,組成了她』一個人的考古隊』,發掘著上海文化的無形遺產」。「陳丹燕的上海」已經成為一張獨特的文化名片。華東師範大學教授、作家毛尖評價說,「就像馬可·波羅為威尼斯而生,陳丹燕為上海而存在,上海也因她而更動人。」
作為十九世紀通商口岸城市最重要的碼頭之一,上海的來歷、它的雄心、它同世界聯繫在一起的歷史,它對日常生活的尊重,都是備受人們熱愛的理由。提到上海,很多人會想到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那是民族資本在上海起飛的年代,有很多時代的傳奇。但是作為出生於1958年的陳丹燕, 念茲在茲的上海是「1949年以後,作為中國最大的工業城市存在,向全中國輸出了城市的生活方式」的上海。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上海輕工業產品對中國人的生活有著歷久彌新的影響。很多人的童年和青年記憶中,可能都有一支寫著「上海」的一個包包、花露水、大白兔奶糖等。而這,也是陳丹燕最想傳達出的「上海」。
上海是一個生命體
2021年1月,「陳丹燕的上海」系列7本由上海文藝出版社集中推出最新版。 在《陳丹燕的上海》中,陳丹燕分別講述了搬家與父母的八個箱子的故事,洋涇浜英語與上海買辦的故事,為保護城市記憶而永不拓寬街道的故事,柯靈故居的故事,傅雷故居的故事,賀友直和他的老上海插圖的故事……在《上海的紅顏遺事》中,我們了解到電影明星上官雲珠的女兒姚姚的悲催人生。兩歲時父母離異,她學會了把心事藏在心底,笑容掛在臉上。童年的她生活優裕,客串過電影《三毛流浪記》裡的富家小女孩;後來她經濟來源幾乎斷絕,卻不肯在戀人面前透露窘迫,視愛情為純潔的象牙塔。她是大時代裡的普通人,承受命運的悲涼:母親自殺,戀人自殺,孩子被迫送人……陳丹燕說:「我想要寫一個普通人,一個不像有的人那樣堅強,不像有的人那樣冷靜,不像有的人那樣聰明的人。一個實在不懂得怎樣去應付,弄得滿身滿心全都是傷的人……我是想寫一寫這樣的普通材料製成的人,在一個動蕩的大時代裡的際遇。」
有忍有仁,大家閨秀猶在;花開花落,金枝玉葉不敗。在《上海的金枝玉葉》中,主角是上海永安公司老闆的千金,6歲時就讀於著名的中西女塾, 24歲燕京大學心理系畢業。她父親當年應孫中山邀請回國創辦上海最新潮的百貨公司,她的二姐與宋美齡是閨中好友,她大學最好的朋友是康有為的外孫女。25歲她嫁為人婦,丈夫是林則徐家的後代。之後的歲月中她經歷了喪偶、抄家和勞改,一貧如洗。但磨難沒有使她心懷怨恨。她仍然可以用鋁鍋在煤球爐上烤出帶彼得堡風味的蛋糕,用農場帶回的一隻小雞讓兒子快樂好久……90高齡謝世時,她把遺體捐給上海的紅十字會,得到的紀念品,是用她的白髮編成的「90」字樣的花環。她叫戴西,英文裡這名字是雛菊的意思。陳丹燕從細讀戴西一歲到九十歲的數十張私人影像著手,勾連起這個在磨難中依然保持芬芳潔淨的女子的一生。闡述了這個歷經滄海桑田的女子,何以代表上海這座城市的精神。戴西的精神之美——樂觀主義、風趣、內心的驕傲與尊嚴,深深打動了中外讀者。
在「外灘三部曲」中,我們得以跟著陳丹燕更深了解了上海建築的靈魂,得以觸摸城市的文脈,知道這個座城市的來歷。「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標牌是否存在?中國現代意義上的第一所公園如何誕生?一段撲朔迷離的公案,造就了一座身世傳奇的公園……陳丹燕在《公家花園的迷宮》中,講述了公家花園,那個因「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著名公案而擁有了傳奇身世的公園,從建造迄今150年中的故事。傳教士,滿清民國遺少,中英混血兒,上海史專家,外灘市井居民,回滬知青子女……一個個與公園有著不解之緣的人物,其個人命運與公園歷史糾纏在一起,互為見證,同時也成為百年來上海乃至中國社會歷史變遷的一道縮影。
如此孜孜不倦地寫上海,動力何在?在陳丹燕看來,城市是個生命體,是一個人,不是一個物。「城市有自己的性格,命運,脾氣,豐富的怪癖,獨特的小動作,以及如同體味般,連大風也吹不掉的氣味。它可以說是一個生生不息的生命體,它有時凋敗,似乎死去,但它又會適時地復活。它有時興旺,四下欣欣向榮,處處夜夜笙歌,但它一定會在某個時代的拐角處被迎頭痛擊。城市總能在經歷中長出新的經歷,在生命中孕育出新的生命,在面容中呈現出新的容顏。」
帶有「未來性」的懷舊
作為專心書寫城市的作家,陳丹燕自比「該隱的子孫」。「在創世紀,該隱殺了兄弟,被逐出土地,流浪四野,他算是第一個城市人。現在,該隱的子孫在世界各地的城市裡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她出生在北京,生長於上海,旅行去過世界上將近三百個城市,並描寫它們的面貌與生活,城市總是她的描寫對象,從上海到聖彼得堡。這些城市對她來說好似一間巴洛克房間裡的各種鏡子,它們彼此映照,相互證明,重重複重重的倒影裡最後映襯出一張真實的面孔。她在彼得堡見到了1950年代的上海,在1990年代的上海遇見的,是1970年代的倫敦。這些城市好似一個連環套,當你看懂一個,就看懂了更多其他的。「上海三部曲」其實是一本書,這本書就叫上海。」
陳丹燕的上海系列很暢銷,以至於有人問她,「你寫的上海,是不是你編的?「天地良心,我沒有編。」但這些質疑讓她意識到,「上海是一個由很多不同的街區和不同的社區組成的城市,是一個真正的城市,並不只是有單一的文化,它的文化隨著街區的不同是不同的。這個街區的人未必能夠理解另外一個街區的人他的生活是什麼樣子,他想的是什麼樣子。包括大家說的上海話發音,不同街區是不一樣。我們說法國城,我們說阿拉,但是我聽到在虹口區人說牟,有這些細小地方,原來你是從那裡來的。在這些反應裡,上海是一個多元城市,有很多亞文化在不同街區生長。」
美國哈佛大學東亞系榮休教授李歐梵坦言,「敬佩陳丹燕這樣的作家。她幾乎是一個人單槍匹馬帶動上海的懷舊熱。她告訴我們,上海的寶貴在於留住了文化的傳承性。」 1月16日,在全球最高的書店,「上海中心」大廈52層——朵雲書店上海旗艦店,上海文藝出版社舉行了主題為「記憶上海 致敬年代」的 《陳丹燕的上海》系列7本新書發布會。陳丹燕提到,她筆下的上海「懷舊」,並不是一般的懷舊,「上海的懷舊,帶有未來性,並不只是懷念一去不復返,它希望一去而復返。開放的,活躍的,繁榮的,客觀的城市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