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昌的電影《一一》在很多人的心目中都被看作目前最好的華語電影,其片中對於人生的展現與探索,可以說是做到了極致。而在其敘事做到了極致之外,其電影的視聽語言也是十分的優秀。
關於影片的視覺分析,想從一下的幾個角度來談一談:
1. 景別與角度
在《一一》這部電影中,我們能看到最多的機位都是與我們正常人眼睛水平一樣的高度。影片展示著這一家人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而攝影機代替了我們,用旁觀者的角度記錄下了這一家人的生活。影片中很少出現極低或者極高的機位的畫面角度,我想這也與影片所表現的主題有關,影片展現的是生活,而我們眼睛所見的生活,恰恰更多是正常人的視角的。
在《一一》中,也很少出現了近景尤其是特寫這種生活中很不常見的景別。在影片裡,我們能看到的最多的是類似於標準鏡頭所拍攝出來的中景與全景,其次是全景與大全景。而這些,也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眼睛所最常見視角。影片所做的事情,記錄與展現,而其內容,也就是日常,因此更多的中景與全景的展現,使我們從片中更多的看見了生活本來的樣子。
2. 鏡頭的運動景深以及場面調度
在影片中,同樣是因為影片做的主要是記錄與展現,因此影片裡大量的使用了長鏡頭的拍攝手法。很多的鏡頭都是由搖動到固定,或者從固定到搖動,再或者是從固定到搖動再固定下來。比如婆婆出事的那天晚上,NJ和阿弟他們先後趕到醫院,在醫院走廊拐角裡,鏡頭先是跟著NJ他們左搖,然後固定,NJ和一個女人邊走邊交談走進畫面,隨後鏡頭向右搖動,阿弟和美國趕來,隨後又跟著NJ和阿弟搖動最後固定在落地窗上,但是畫面中依然是玻璃反映出來的NJ和阿弟以及美國他們。用一個長的運動鏡頭完成了整個走廊先後兩撥人的拍攝,並且在這個長鏡頭中也展現出了很多東西,比如焦急的敏敏、NJ以及酒醉的阿弟仍然在自誇,以及展現出了酒醉之後對婆婆生病漠不關心在一邊耍酒瘋的美國他們,導演用一個鏡頭,完整地展現了整個過程,鏡頭的運動以及人物的調動配合也是恰到好處,沒有一點的多餘以及失誤。包括在一些吃飯時候的對話鏡頭,依然將一些本來可以用正反打的鏡頭變成了搖動的長鏡頭來展現談話,而且並不是很生硬地搖動,而是鏡頭跟著上菜的服務員,很自然的從NJ身上再移動到了日本商人身上。
同時,在影片中,布景也是十分的具有層次感,這也充分的營造出了真實的生活環境。類似於在莉莉與婷婷在快餐店等胖子來的這一場戲中,焦點本來是落在畫面前景的莉莉與婷婷身上,而隨後鏡頭移動目送走了婷婷之後,新進來的兵哥哥帶走了焦點,此刻莉莉在畫面中是在焦外的,交談之後,又焦點又落在了莉莉身上,隨後景深變大,前後景都變實,展現了快餐店裡的全景。
3. 畫面構圖以及對色彩的運用
電影是由一場婚禮來開始的,也就是阿弟的婚禮。這部分戲裡,無論是布景還是人物的服裝搭配,都是充滿紅色這一顏色元素的,包括其他的物件,也都儘可能的偏向於暖色調,整個畫面看起來都充滿了婚姻的喜悅之情。隨後在影片的結尾,婆婆的葬禮,依然出現了剛開始婚禮的那條林蔭大道。由於服裝的顏色基本都是黑白的搭配,包括整個靈堂的布置,也都是偏暗的冷色調,場景的考究也是整部電影水平之高的體現。
同時,《一一》作為臺灣新浪潮電影,其中也是大量的運用了框架構圖這一構圖技巧。大量的鏡頭裡都是由前景的框架和後面的人物組成的,例如剛開始的婚禮中,小女生們在樓梯中間欺負洋洋的畫面,樓梯也被當成了前景的框架。在隨後的影片中,大廳的柱子、電梯的門框、辦公室的格子間、車框、門框以及辦公室、醫院等等地方的大窗戶,都被當成了前景的框架而存在於鏡頭畫面之中。畫面中利用框架,傳達出了更加豐富的信息給觀眾,例如在醫院的鏡頭裡,NJ被落地窗的框架框在畫面之間,同時阿弟和美國都在另外的框架裡面,一方面我們可以看出NJ的生活已經被種種的事情所困住,一方面我們也能感受到作為事件之外的阿弟和美國的冷漠之情。
又如在莉莉和婷婷因為男朋友的事情發生對峙的時候,莉莉和婷婷一個人手背在身後一個人則放在身前,同時莉莉是站在門框裡面的,強勢與弱勢的感覺通過畫面很清楚的傳達給了觀眾。影片也正是利用了大量的門框作為前景,來傳達了電影中人物被種種事情困在生活之中的意味。
關於影片的錄音
影片的錄音是由杜篤之來完成的,杜篤之也是楊德昌一直合作多次的錄音師。錄音的出色也為《一一》在電影史的地位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勞。
在電影裡面,很多都是充滿了場面調度的長鏡頭,人物在畫面裡面的運動有很多,而我們能清晰的從聲音裡面聽出來人物的運動。錄音清晰的將人物的位置以及人物的運動方向展現給了觀眾,同時也更加提升了電影鏡頭裡的空間感。
在影片裡面,也有很多畫面人物眾多,但是在聲音裡面我們並沒有覺得混做一團,而是可以清晰的聽出來聲音的各種層次,例如在熱鬧的婚禮場面中,畫面前景的人物對話和畫面後面的歡鬧人群的聲音層次非常的清晰。同時,在影片的場景切換裡面,導演也運用了大量的聲音帶出畫面的切換方式,通常是鏡頭畫面還在這一場而聲音已經進入到了下一場戲中,隨後畫面再跟進,這也使得場面的切換十分自然。而且,影片中也存在大量的畫面與聲音不在同一個位置收集的情況,有的時候畫面雖然攝影機離人物非常的遠,但是聲音卻是在人物身邊採集到的,這也給作為觀眾的我們帶來了不一樣的感受。包括有些鏡頭的聲畫並沒有對位,但是聲音與畫面又是在某種意義上的契合,也是傳達出了更為豐富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