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很漂亮,對我們來說,是太漂亮了。這種漂亮是有距離感的。」
——馬未都評價嚴歌苓
嚴歌苓
按理說,這樣美貌的女人,應該特別會利用自己的外表,然而嚴歌苓卻說:「我覺得大家叫我美女作家,是一種歧視。
作家就是作家,為什麼要用男女來定義?而且還要加上美女?那為什麼沒有人叫帥哥作家?」
嚴歌苓《芳華》籤售會現場照
這段話中,我們在嚴歌苓身上看到一種純粹。而她的純粹,不只體現在她對於自己的定位上。
她對愛情純粹,對文學純粹。她是自由的,真正做到了「不困於心,不亂於情」。
出生於50年代末的嚴歌苓,成長於動蕩年代,文革期間,學校停學,她幾乎無書可讀。
但是,她有一個作家父親。
蕭馬,中國近現代著名作家,因創作《鐵梨花》而蜚聲文壇,他本名叫嚴敦勳,是嚴歌苓的父親。文革期間,嚴敦勳的書箱慰藉了嚴歌苓。
嚴歌苓與父親蕭馬
她如痴如醉地讀著父親鎖在書箱裡的《西廂記》:「對於年僅十幾歲的我來說,那些書是有點『黃色』的,但父親並不阻止我閱讀。所以,我很早就對愛情、婚姻、性有了一定了解。」
嚴敦勳的開放思想,在那個保守年代中非常難得。但像他這樣的文人,在文革中大多是沒有地位的。
「我爸爸當時工資停發,去農村勞動,修水庫,好像總是修不完。」
但當時嚴歌苓的母親賈琳,卻因嚴敦勳的遭遇而感到滿足:「媽媽看著滿臉灰的父親,感到很放心,她覺得爸爸不會被搶走,是完全屬於她的。」
嚴歌苓與母親賈琳
嚴歌苓的母親是一位話劇演員,她愛上了才華橫溢的蕭馬,並飛蛾撲火般追求:「我媽媽在愛情中太痴太傻,她像一個村姑一樣追著我的父親,我父親因為感動,所以與她結婚,這造成了她一生的悲劇。」
儘管嘴上抨擊母親,認為母親面對愛情十分笨拙,但嚴歌苓卻在潛移默化中繼承了母親身上對愛情的純粹。
嚴歌苓才華橫溢、美貌出眾,按理說她應該成為眾多男人捧在手心裡的女神,面對愛情,她應是矜持的、靦腆的。
然而,愛上了一位軍官的嚴歌苓,卻是主動而勇敢的。
60年代,男女之間的戀愛關係很晦澀,人們很少把這種關係端到檯面上來。
但嚴歌苓不同,面對自己愛著的男人,她寫下一封又一封長信。儘管男軍官很少回復,但每一次收到回信,嚴歌苓都激動不已。
可這樣一段執著付出的純淨情感,等來的卻不是完滿結局,這段感情留給嚴歌苓最大的體會是:「男人是會背叛的。」
少女嚴歌苓
原來,男軍官遇到了比他長几歲的女人,並把嚴歌苓寫的信給她看了,那個女人覺得這件事很嚴重。
男軍官害怕墜入深淵、毀掉前程,於是向部隊舉報了嚴歌苓。
嚴歌苓從此背上罵名,不得不被迫站在眾人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朗誦著檢討書。
多年後,嚴歌苓在接受採訪時說:「我並沒有因此喪失對愛情的憧憬和信心。」
我們從嚴歌苓身上看到了一種灑脫,「你走任你走」,但你的背叛,不能有一絲一毫影響我對愛的渴求。
儘管,嚴歌苓知道深情不壽,純粹的愛戀是熾烈到足以灼傷自己的,但嚴歌苓卻贊同這種女性為愛犧牲的偉大。
她以母親為原型,寫下了《一個女人的史詩》,故事裡的田蘇菲為愛傾其所有,她展現著女性在面對愛情時的決絕。
女人的愛是痴的,但正是因為這份不求回報的付出,才讓田蘇菲的形象變得高大。
《一個女人的史詩》書籍與電影封面
人最難能可貴的品質,是在沒有回報時還能堅持付出。這不只需要韌性,更需要一顆強大的內心。
能讓人抵禦世間一切傷害的,不是拒絕相信美好,而是放下傷害,勇敢前行。
面對傷害,嚴歌苓從不顧影自憐,也不放任自己在周遭的質疑聲中一蹶不振,她始終清醒而克制。
對越反擊戰來臨,從未見過戰爭的嚴歌苓主動請纓,到敵後當了一名野戰區護士。
在那裡,嚴歌苓看到數千個年輕的生命瞬間被摧毀,在充斥著濃重血腥味的醫療站裡,她看到了滿目瘡痍、血肉模糊的戰士們。
她突然明白,戰爭與一個個年輕生命的完整與殘缺密切相關,在戰爭面前,一切個人英雄主義都不值一提。
從越戰中歸來的嚴歌苓,寫下了一批敘事詩,並且全部得到發表。
那時候,酷愛跳舞的嚴歌苓突然明白,命運也許早就為她鋪好了另一條路——寫作。
這一年,嚴歌苓年僅19歲,從一名跳芭蕾舞的文藝兵,轉變為一名職業作家。
20歲時,嚴歌苓憑藉電影劇本《心弦》,成為了中國文壇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退伍之前,25歲的嚴歌苓,把部隊經歷寫入了《芳華》,她是何小萍,是蕭穗子。
但是,她一點也沒有手軟,她沒有憐憫故事中的「自己」。
她摧毀了何小萍的信念,讓她因為無法接受現實的醜陋而瘋癲。她也沒有善待「活雷鋒」劉峰。她把一切美好毀滅給人看。
高曉松曾這樣評價嚴歌苓:
「一個這麼美的女人,不憐憫自己,不憐憫這個世界,也不憐憫她筆下的人物,我覺得這是成為一個偉大作家的素質。」
嚴歌苓《芳華》宣傳海報
嚴歌苓在面對筆下的故事時,真正做到了客觀,她的故事不是為了治癒自我,而是為了表達共鳴。
她那樣純粹,只為了向讀者傳遞真實的思想、真實的情感。
嚴歌苓說:「文學是不可能愛我的,是我在一心愛著文學。」嚴歌苓面對文學的這種純粹,仿佛是與生俱來的。
「我從小話就很少,總躲在人群中,去觀察著大人們。我是清醒的旁觀者。」
文學在冥冥中牽扯著嚴歌苓的人生路徑,她遺世獨立,冷靜地觀察著周遭世界。
她洞察著人性的殘缺,並用一個又一個故事中的人物,把這種殘缺表現到極致。
她始終在試圖告訴讀者,殘缺到極致就變成了一種美。
《扶桑》中,妓女扶桑因為拒絕不平等的戀愛關係,所以拒絕了想要拯救她脫離苦海的克裡斯。
嚴歌苓說:「就是因為扶桑知道,如果與克裡斯在一起,他們永遠不可能平等,這讓扶桑不可能接受克裡斯。」
「愛我吧,但不要救我。」
《扶桑》封面
這是嚴歌苓從心底發出的呼喚,男人總想用愛救贖女人,但女人是否真的需要被男人救贖?
也許,每個女人,都應該學會自救。
儘管扶桑看起來那麼執拗、固執,但當扶桑揣著自己僅有的自尊拒絕克裡斯時,人們卻從弱小的女性身上,看到了一種骨氣。這種驕傲是可貴的。
嚴歌苓勾勒出一個個鮮活的女人,並從她們身上傳遞著一種別樣的女性美。
她們都飽經生活的坎坷,卻用純粹的愛與恨,與這個殘酷的世界對峙。
儘管,最終誰都沒能贏過生活,但至少,這些女人們把心碎變成了藝術。
電影《芳華》海報
與她筆下刻畫的女性類似,嚴歌苓也經歷過一段破碎的婚姻。
她與李克威的結合,原本是中國文壇中的一段佳話,相同的成長經歷和面對事業的共同追求,讓嚴歌苓和李克威迅速走入婚姻。
婚後,嚴歌苓和李克威合作出版了《七個戰士與一個零》等作品。作品口碑良好,嚴歌苓的名氣也越來越大。
隨著小說《天浴》在美國獲獎,嚴歌苓收到了美國青年讀書會的邀請,她因此赴美訪學。
李小璐《天浴》劇照
但這次訪學,卻為她與李克威的婚姻破碎埋下了伏筆。
嚴歌苓赴美訪學期間,李克威與自己的父親一樣,也愛上了別的女人。異國他鄉,嚴歌苓收到了李克威寄來的離婚協議書。
她幾乎沒有猶豫,果斷地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父母的結局讓嚴歌苓明白,不能在一段無愛婚姻中掙扎。她跳脫出來,吞下所有悲傷,拾起破碎的心臟。
儘管她表現的那樣淡然,但祖國瞬間就像「人去樓空」一樣,在嚴歌苓心裡變成了一片廢墟。
此刻,嚴歌苓的世界裡,終於只剩下文學。
31歲的嚴歌苓沒有猶豫,她背起行囊,遠赴美國求學:「我要抓住新生的機會。」
她到了美國,語言不通,白天打兩份工,晚上苦學英語,用一年零七個月的時間,從只會ABC到以577分考入哥倫比亞大學。
她把傷痛化為力量,用不斷學習,塑造著一個更優秀的自己。
為了學習,嚴歌苓身上的錢很快消耗光了,她為了節省開支,每天只能乘坐一輛巴士,剩下靠走路。
她方向感不好,多次迷失在異國街頭,她迷茫地四處找路,路旁的乞丐看不下去了,追在她身後問:
「can I give you a burger?」
因為生活艱難,嚴歌苓在一輛巴士上崩潰大哭。她當時拿著一本小說,連她自己都不分不清,那些淚水是為了小說而流,還是為了自己而流。
艱苦歲月中,夜晚成為嚴歌苓一天中最期待到來的時刻:「我會衝上一杯濃咖啡,沉浸在寫作帶來的慰藉中。」
當生活辜負了她時,她還有文學,在文學面前,她坦誠自己的脆弱,激勵自己的靈魂。
文學讓她聽不到世界的雜音,躲避著世間的憂愁,在文字的世界裡,她常懷赤子之心。
很快,只向內求的嚴歌苓接到了李安的電話。這個電話,改變了嚴歌苓的一生。
「我是李安,電影《喜宴》的導演,我想買《少女小漁》的版權。」
在經歷過被搶劫、被老師質疑的貧窮歲月後,嚴歌苓終於通過自己筆下的故事,獲得了安穩的生活。
「生活在最不如意的時候,會偷偷給你饋贈。」
在被文學點亮了的黯淡歲月裡,嚴歌苓的身心得到了淬鍊,她的情感體驗達到了一個新層次。
她沒有辜負文學,也沒有被文學辜負。她憑藉純粹的熱愛,用一個個故事穿越人海,獲得了優渥的生活條件。
讀書和寫作賦予嚴歌苓的優雅氣質,讓美國外交官勞倫斯對她一見傾心。
異國他鄉,有一個願意對嚴歌苓講中文的男人,給了她巨大的安全感。
但讓嚴歌苓放心嫁給勞倫斯的,卻是因為美國FBI對他們的審查。
因為勞倫斯身份特殊,再加上嚴歌苓在國內文壇的影響力,美國當局懷疑嚴歌苓靠近勞倫斯的目的。
他們想要對嚴歌苓進行測謊儀實驗,這個行為徹底激怒了勞倫斯:「別讓他們噁心你!」
勞倫斯為愛辭去美國外交官職務,他的選擇,治癒了嚴歌苓之前面對愛情時的所有傷害。
他們結婚了,但嚴歌苓卻因為太過沉浸小說創作而終日失眠。
她患上了躁狂性抑鬱症,因此只能依靠藥物緩解。吃藥帶來的後遺症是無法要孩子,嚴歌苓再一次被自己的病推向深淵。
能夠成就你的,同時也在摧毀你。
面對文學帶來的磨難,嚴歌苓選擇接受,準備一個人抗下所有傷痛,她對勞倫斯說:
「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可以離婚。」
但勞倫斯沒有放棄愛嚴歌苓,他用行動證明著:真正對的人,會與你一同承擔生命的苦難。
於是,嚴歌苓從此把想要一個孩子的心願,深埋心間。
大概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2004年,嚴歌苓與導演陳衝要籌拍一部孤兒相關題材的電影,他們去了安徽境內的一家孤兒院調研。
在那裡,嚴歌苓見到了一個熟睡中的小女孩,她的睡顏激發了嚴歌苓的母姓。
嚴歌苓抱起了她,她被吵醒,沒有哭鬧,而是對嚴歌苓綻放了天使般的笑容。
嚴歌苓與女兒妍妍
這個笑容,註定了嚴歌苓與小女孩一生的緣分,她領養了這個孩子,取名為妍妍。
「最後電影沒拍成,孩子有了。」
面對命運給予的不公平時,彆氣餒,帶著一如當初的純粹走下去。要相信,上帝早已為你做了最好的安排。
嚴歌苓身上最寶貴的品質在於,不論面對怎樣的磨難,她沒有一刻想過退縮。她始終面對疾風,讓瘦弱的身軀迸發出摧枯拉朽的力量。
這種力量源自純粹的熱愛,它是不為世俗妥協,不隨波逐流的。
很多人覺得嚴歌苓總被幸運青睞,她有良好的家境、出眾的外貌、愛她的丈夫、美滿的家庭。
但嚴歌苓卻說:「我覺得我花的錢和我所享受的時間,必須是自己掙來的,包括愛情,我並沒有平白無故地得到什麼。」
很多人覺得,成就嚴歌苓的是她的野心。但嚴歌苓卻說:「我沒有野心,創作一定是在自由自在、在最舒服的狀態下完成的。」
還有人質疑,嚴歌苓在賣弄經歷,她卻虔誠地說:「不要有文學以外的任何雜念,那些都屬於《心經》裡說的『顛倒夢想』,要遠離的。」
她用言行詮釋著「山高林密出清流,質最清純性最柔」。
是啊,我們要如嚴歌苓一樣,往山上去,走陡坡,經懸崖,走到人跡罕至的高山深處,去覓一捧最清澈的泉水。
我們要背上純粹的夢想,背對路上的誘惑,讓文學成為窮盡一生追求的最高信仰。
嚴歌苓做到了,她用純粹書寫芳華,完整了人性的缺陷,推翻了世俗的偏見,於人性的山巔,呼喚著絕美的愛與真誠。
一路走來,她從未想過治癒誰,她只是純粹地,講述著一個又一個故事。但讀者們,卻都在她的故事中,得到了慰藉。
人們透過她的故事,相信自己是因為缺陷而成為自己的,人們接納了故事的結尾,如同接納了自己不夠圓滿的人生。
. END .
【文| 弋一 】
【編輯| 毛毛雨】
【排版 | 毛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