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包,憨賊……」參演曹保平導演的電影前,東北人劉燁每天練習雲南話。
劉燁在電影《追兇者也》中的角色,是雲南一個小縣城裡土生土長的修車工,說方言。曹保平是山西人,跟劉燁一樣不會說雲南話。曹保平在北京電影學院帶編導專業的研究生,其中有一個雲南人。於是曹保平讓這個小老師天天跟著劉燁,幫他惡補方言。
《追兇者也》在雲南開機時,劉燁還在北京拍另一部電影。每天拍戲空隙,劉燁就拿出臺詞本,跟著小老師一句一句摳。
劉燁2002年參演電影《巴爾扎克與小裁縫》時,學過四川話,原以為這次會很輕鬆。「其實雲南話跟四川話完全不一樣,雲南話『摩託車』叫『墨拓車』,『這種事情』叫『紙重事情』,音調都是往下的。」劉燁學過的四川話反而成了幹擾,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我也是學外語似的,在每個字上標上拼音,標上讀的是zi還是zhi,就那麼學。」
這是劉燁第一次跟曹保平合作。劉燁曾經看過曹保平2008年在雲南拍攝的電影《李米的猜想》。電影上線不久後,曹保平找劉燁合作,給他看了一部中篇小說,講的是一個追兇的故事。
「看著挺好的一個中篇,後來因為各種原因沒拍,叫《一個人的張燈結彩》。」劉燁至今記得小說的名字。2014年他收到《追兇者也》的劇本,「那肯定要跟他合作嘛」。
2003年他與舒淇在雲南搭檔出演電影《美人草》,憑藉此片獲得2004年金雞獎的影帝。2015年重回雲南拍攝的《追兇者也》,又讓劉燁拿到上海電影節金爵獎影帝。
加了「也」會戲謔一點
《追兇者也》劇本最早的名字,叫《吊水巖殺人事件》,劇本取材於真實事件。2007年,貴州六盤水農民代天雲被人殺害,他的五個哥哥自發行動,萬裡追兇。
編劇張天輝據此寫成故事,送去參加了2013年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金字獎評選。曹保平是金字獎組委會的執行主席,這正是他感興趣的那種劇本。曹保平電影《烈日灼心》的劇本,來自女作家須一瓜的小說《太陽黑子》,故事的原型也是真實案件。
最終張天輝的劇本獲得金字獎「最佳扶持劇本獎」。曹保平找到張天輝,商量把劇本拍成電影。
《追兇者也》這個片名,也是曹保平改的。
當時電影立項要報片名,曹保平覺得片子的氣質和所指,是「追兇者」,但這不是一個好的片名。「『追兇者』很正常,其實也比較概念化,加一個『也』字會更有一些戲謔、荒誕的感覺,能夠化腐朽為神奇。」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電影本身,曹保平也希望能有「脫胎換骨」的改變。「非常多的電影來源於生活中的真實事件,那個東西僅僅是一個原始的觸動點。最終拍攝的電影,如果和原始事件相去不遠,我覺得大抵不會是好電影。」曹保平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不能把它簡單地做成一個社會批判。」
故事原型裡的追兇五兄弟,在電影裡變成劉燁扮演的宋老二,一個喪妻的中年男人。電影一開場,警察就把宋老二帶走,懷疑他是兇手。宋老二被放出來之後,街坊鄰居議論紛紛。宋老二追兇的目的,也變成了洗脫自己的汙名,而不是原著故事裡那樣,為兄弟報仇。
電影裡的兇手董小鳳是受僱殺人,為了20萬佣金,從此帶著女友萍姐去昆明定居。
為了20萬殺人,至於嗎?曹保平從網上查了很多案例很多殺人案:「有人只為了三千塊錢(殺人)。比如一個男的跟他小舅子和小舅子的朋友合謀殺他老婆和兩個兄弟,害命是為了謀財,最後這三個人每人分到五千塊錢。」
電影裡,張譯飾演的董小鳳曾在東北家鄉搶劫金店,殺人之後逃到雲南。曹保平搜索案例時,看到大量像董小鳳這樣的亡命徒。「過了今天不知明天。對於他而言,能夠拿到這一筆錢,給萍姐買一個房子,和萍姐亡命鴛鴦一樣地生活,他就認為他值了。」曹保平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這樣的日子過一天,讓他去拿一條人命換,在他的概念裡是正常的。」
我是「五星級殺手」
《追兇者也》是曹保平多年來想拍的「黑色幽默」電影。
電影裡,董小鳳殺錯了人。
僱主讓董小鳳殺的是宋老二,然而他到現場時把照片弄丟了,錯殺了宋老二的熟人老貓。董小鳳去領錢時仍不知情,向僱主吹噓自己是「五星級殺手」,被僱主打翻在地。「前面那個算送的。」董小鳳爬起來,又去找宋老二。
「那個人被殺,他憑什麼殺人,他不會考量這些問題。他的標準是,我接了這活,我有沒有把這活乾淨利索地完成了,這是他的潔癖。」曹保平說,「所謂黑色和荒誕的部分,在於它和我們慣常思維的錯位。」
與此同時,被冤枉成兇手的宋老二,也在四處尋找董小鳳。
「警察懷疑到他,但是又把他放了,並沒有天天壓迫他。他為了要證明這件事情,把自己的生活過得狼狽不堪。」宋老二追兇,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向兒子證明,他爹沒幹過這事。
曹保平感嘆,「這既可以說是性格缺陷,也可以說是性格上的美德。他為了一個我們認為不太值得的事,會賭上自己的所有。而這個不太值得的事可能還剩下這一絲美好的理解。」
追兇的最後,宋老二發現,花錢買他命的,是縣裡錳礦的開發商。因為宋老二不肯遷走礦上的祖墳,錳礦廠遲遲無法開工。
宋老二與開發商錢貴興對質時,錢貴興義正辭嚴地反駁,說宋老二自私,因為他的行為影響了全村、全鎮、全縣、全省的發展。
「他被這樣的一番遊說,給感動了,感覺自己確實有點對不起別人。」曹保平說,「錢貴興有他邏輯自洽的部分,所以他才能夠把宋老二給說懵了。這個就是你會覺得它荒唐和黑色的部分。」
在《追兇者也》之前,寧浩的「瘋狂」系列電影就被影迷稱為黑色幽默。曹保平2016年看過的國產電影《我不是王毛》,也是類似的風格。他不清楚這個類型的電影前景會怎樣。
「歐洲歷史上會有很多的黑色電影一條脈絡延續下來,與文學也是息息相關的。」曹保平說,「而在我們這兒假定是不被接受的。電影即生活,生活即電影,我們是把它上升到這樣的一個高度。涉及警匪的時候,可寫的要比港式警匪和國外的警匪片狹窄得多。比如警局內部,某種意義上不能有壞人。可能黑色幽默這種東西現在還是不合時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