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童詩,深沉愧歉

在農禪寺住滿一年，準備落髮的前一個月，我開始猶豫不決。不是我退失道心，而是想到，這裡不是山林獨修的道場，而是積極入世的寺院，我是最早期的人，應該要承擔重任，可是我很不會做事，拿什麼承擔？我很疑惑，甚至想著是不是先出去社會工作，累積一些工作經驗以後，再回道場來奉獻比較好？落髮前，我對師父說：「我想出去社會滾一滾。」師父說，你出去「滾」，還能「滾」得回來嗎？這代表師父不贊同。我想既然因緣如此，那就現在出家吧！為了保護自己安住道場的決心，我每天發願，絕不因人事或疾病等因素，離開道場。

然而，出家才一、兩個月，我卻漸漸發現到，我的身體狀況，愈來愈無法在農禪寺安住。農禪寺旁邊都是水田，地下水位很高，對我來說比較溼寒。而我剛好有個病，叫作「營衛不和」，比較白話的說法叫作「水火不容」。從國中畢業那年夏天，我就有了這個毛病，身體對冷熱的調節能力太差，很容易中暑夾雜感冒。在規律嚴謹的僧團生活中，罹患這種病是很辛苦的，加上心臟病、胃潰瘍，太容易上廁所等等許多的問題，使我感到困窘、無奈，甚至無助。就像是居於前線卻一身是病的軍人，不禁使我懷疑我這種人出家是正確的嗎？然而我的出家是破釜沉舟的，幾乎是切斷了所有與外面的緣分，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的身體狀況很難告訴人，又因為是最早出家的僧眾，自認為必須當模範，但是事與願違，我的壓力非常大。壓力愈大，就病得愈重，誤會也隨之而來。有人曾經拿師父的話對我說：「勤勞健康最好」，我無從解釋；又因生病，隨眾狀況愈來愈差，漸漸地，師父開始質疑我是否因世俗挫折而出家。

即使如此，因為我是最早出家的人，師父還是對我相當包容。在早年給我的一封信裡，師父寫著：「我對你相當器重。」我在擔任師父秘書期間和其他執事，身體和能力都很糟糕，常常做事像打「迷糊仗」，而這些師父都包容了。我唯一做得比較好的，是擔任師父的臺語翻譯。當時臺語翻譯是很重要的工作，師父對我這項工作很肯定，一直到現在，臺灣各地有些法師或居士遇到我，還是常常提起我當翻譯的經歷。

我始終覺得對不起師父，我本應該承擔更多責任，為師父多分憂解勞一些，師父對我也有很多期待。可是身體不好、能力不足，讓我把擔子，一次又一次擺了下來。師父曾說我是「黃牛」，沒有肩膀。因為對師父的愧疚，我寫了一首童詩，收錄於《小白帶路》童詩集。大家或許覺得充滿童趣，其實詩的背後，藏著我深沉的愧歉。

我想送一份生日禮物， 
但是送什麼我不知道； 
我想來想去，暫定送一支手錶， 
我想來想去，決定送一串香蕉， 
我想來想去，最後卻完全忘掉， 
結果我只送了一個微笑。

我的出家，原是為了送一份生命禮物而來，不只是生命禮物，我希望能為師父、為道場、為佛教承擔與奉獻。可惜我做得太少，空有滿腔的熱忱，卻做得好像只掛著一分平淡的微笑，表示我的善意而已。這原是很沉痛的事，但在漫漫歲月中，我漸漸學會以更平靜、平淡的心來面對自己，內心常感恩師父和僧團對我的包容與成就，並學習日日擁有對一切眾生苦樂深切關懷的悲願、對佛法無限的孺慕，以及永生永世皈依、學習和弘布佛法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