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浪姐》裡的《艾瑞巴蒂》,到《樂夏》裡的短視頻神曲大串燒,我們早已經習慣在綜藝中看到很多「根本聽不出跟原版有什麼關係」的改編。
但當看到了這段以電子舞曲為主要表演風格、迷幻的燈光下帶著幾絲曖昧的《一塊紅布》舞臺,很多人還是被震驚了。
震驚到——有些人明明平時也是偶像團體舞臺的愛好者,卻依然會在這個表演中感到強烈的違和感。
最終只能用一臉懵表達出自己的困惑:「啥?這是崔健的那首《一塊紅布》?」
然而如果度過了最初的震驚就會發現——無論是對這首歌的「魔改」本身,還是由此引發的一系列爭議,並沒有什麼能讓人感到意外。
換句話說,整個事件更像是這個「造星時代」下,作品與包裝、創作者與觀眾、飯圈與大眾之間彼此割裂,格格不入的一個縮影。
01
看似荒誕的改編,
不過是流水線上的商品
必須承認,如果不是因為那是《一塊紅布》,這段「魔改」舞臺也不會突然以這樣的方式出圈。
整件事起源於一檔名為《少年ON FIRE》的綜藝。在第二次舞臺公演時,「時代少年團」的兩位成員宋亞軒和劉耀文被安排表演了這個節目。
不同於人們熟知的「搖滾老炮式嘶吼」,《一塊紅布》整體被改編成了偶像團體舞中常見的電音唱跳風格,中間還插入了一大段激烈的唱跳歌舞;
而更加引發爭議的則是舞蹈動作的設計——
在昏暗的紅色燈光下,兩個少年相視對望,一邊唱著」我說我看見了幸福「,一邊扯下彼此眼睛上蒙著的紅布,;
在節目中給出的解讀中,這個舞臺代表著「撤下禁錮自由的紅布,他們才是彼此世界裡的色彩」;
然而舞蹈動作中一系列的頗為「曖昧」的肢體互動,在舞檯燈光、煙霧氣氛烘託下,卻讓不少觀眾「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
就連明明一字未改的歌詞都變的奇怪了起來——「我的手也被你攥住,你問我在想什麼,我說我要你做主」。
值得注意的是,《少年ON FIRE》並非一個面向大眾的綜藝,而是時代少年團的團綜,因此這段「魔改」在一開始並未引起大眾輿論的關注。
直到被人傳到微博,隨即迅速被搖滾愛好者罵慘。
有人認為用這樣「軟綿綿毫無力量感」的思路改編《一塊紅布》,是玷汙了原版作品的精神內核;
也有人只是目瞪口呆地看完,然後默默表示「實在是欣賞不來」。
對於熟悉原版的人來說,不難理解搖滾愛好者們在看到改編之後的崩潰——
作為崔健最具有影響力的作品之一,《一塊紅布》早已在一代人的心中賦予了別樣的意義。
如今突然看到它被改成了泯然眾人的偶像男團舞,甚至引發了不少「賣腐」的質疑,自然感到有點難以接受。
甚至開始有人開始將炮火對準臺上的兩個年輕的小偶像:「這就是現在年輕人的畸形審美嗎?」
然而更加諷刺的是,即使是站在臺上的兩個年輕人,也很難說真的能夠接受這樣的「改編」。
其中一個表演者,16歲的宋亞軒,明確表示選擇《一塊紅布》作為自己的公演曲目的理由是「它比較搖滾,正好是我喜歡的風格。」
結果看了改編後的版本後跟搭檔雙雙笑容消失,甚至直接吐槽「好尷尬」「強行改編」。
還欲言又止地提出「伴奏能不能像原版一樣用吉他,鋼琴有點……」
節目中沒有呈現更多有關「改編合不合適」的討論,從最後的效果上來看,兩個年輕小偶像的「不喜歡」顯然沒有掀起什麼水花。
同樣是選秀公演的編曲,《浪姐》裡的姐姐們可以硬氣地對節目組說「不」;
但名氣、資源都很有限的新人,恐怕只能成為被公司、節目組安排的「工具人」。
然而不管怎麼說,荒謬的結果已經產生:
這樣一個不知道究竟在討誰喜歡的改編作品,就這樣決定下來,然後出爐了。
而它本質上也不過是當下娛樂工業流水線上——完全抽調表演者乃至作品本身的靈魂,只為最大程度撩撥受眾情緒——的一個最諷刺的縮影。
02
「買了版權,
怎麼就不能改編了?」
在改編版的《一塊紅布》引發反對者的憤怒之後,更值得玩味的,是維護者給出的理由。
除去雙方立場中偏激的互噴對罵,一個廣泛獲得了認同的觀點是——「只要我買了版權,改編就是我的自由」;
這話乍一聽,的確很合理。
如果非要抬槓的話甚至可以說——「前一陣《樂夏2》裡大波浪把《愛情買賣》改成了「墨鏡一戴誰也不愛」的神經質式瀟灑,搖滾圈是不是應該嚮慕容曉曉道歉?
然而仔細想想,就不難發現這個理由中的偷換概念。
那些看完改編版《一塊紅布》後覺得違和感滿滿的人們,反對的是改編本身嗎?
恐怕真正不能接受的,是它「居然會被改成這樣」。
大波浪樂隊對《愛情買賣》的改編頗受好評,是因為他們用前衛的電子化編曲,對原版「動次打次」的單調節奏進行了顛覆性的補充和豐富。
更重要的是,改編過的作品從旋律到表演都透著濃濃的個人表演風格。他們改編的、演繹的,都是發自自己內心的美學表達。
而這次的《一塊紅布》是嗎?反正宋亞軒和劉耀文下臺之後,表情看著都挺喪的,也承認自己「不夠投入」。
而部分粉絲口中所說的——改後的版本賦予了這首歌新的靈魂——大多數網友在看完之後,似乎也並不買帳。
知名音樂大V@耳帝將改編後的《一塊紅布》稱為是「偶像流水線式的內容生產方式」,認為其無視表演者自己的想法與審美,聽不到任何真實的意志與真誠的信念在裡面。
對歌曲的改編當然是節目組的權利,然而作為普通觀眾,似乎也應該有給出意見和評價的自由。
然而緊接著又有人拿出了那個萬金油一樣的武器:
「你可以不喜歡他們對《一塊紅布》的改編,但請允許它存在。」
要我說,這可能是郭敬明給娛樂圈留下的,最具有殺傷力的「生化武器」。
他在《演員請就位》裡用這個理由,堅持給了表現一塌糊塗的新人演員一張S卡;
如今則有人開始用這個句式,應付任何對他們喜歡的事物進行批評的人。
如果你稍微留意就能夠發現,「存在即合理」在如今的輿論場上,已經變味成了「圈地自萌」的代名詞。
然而其中最大的邏輯漏洞,卻是天天把這句話掛在嘴邊的人所忽略的——
批評並不意味著打壓。而「允許它存在」,也並不意味著閉上嘴不說,閉上眼不看。
在一個正常的輿論場上,批評者們的憤怒並不會讓這個改編後的作品消失,甚至不會讓「改編」這種行為消失;
甚至正是因為每個人都有批評或讚美某個事物的權利,不同意見之間的討論」才會有意義。
而在這場有關《一塊紅布》的爭論裡,粉絲們喊得最響亮的聲音就是「不喜歡你可以不看,不要跑過來指指點點。」
一旦有人對改編提出反對意見,就變成了「搖滾圈不尊重多元化的表達,對偶像文化進行打壓」。
所謂的「你可以不喜歡這個改編」,也只是可以在心裡不喜歡;但是不能批評它,甚至不能提到它。
這句看似站在道德制高點的「金句」,似乎正在成為了粉絲們拒絕批評的「擋箭牌」。
這或許也是這場爭議在輿論場上愈演愈烈的最主要原因——
飯圈控評話術早已在網際網路中結成一張大網,而人們對於「文藝作品批評權」被變相剝奪所積攢下來的不滿,在這次爭議中正在集中上演。
03
這改編討好到年輕人了嗎?
不過坦白說,這場搖滾圈和飯圈之間的大型battle究竟正走向何方,對於普通人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
而作為對崔健的版本稍有了解的路人,真正感到困惑的反倒是:「改成這樣的《一塊紅布》,到底是給誰看的?」
改編歌曲被認為「糟蹋了原版」的,《一塊紅布》並不是第一個。
之前《乘風破浪的姐姐》的第一次公演,那個集齊了所有「難搞」姐姐的節目《艾瑞巴蒂》,就曾經被批是把新褲子那場「豔光四射的坎普藝術秀」,改成了老年健美操。
水果星球樂隊在《明日之子》上改編歌手杭天的《我們都是快樂的牛羊》,當時收穫了許多好評;
但也有人認為改編後的版本完全成了「動物大蹦迪」,與原版中的暗喻和諷刺感背道而馳。
「我們坐在破舊的卡車上,開往一個模模糊糊的方向。這是一個美麗的地方,雖然我們頭上有一張網。」
針對這些作品本身的優劣,評價各不相同。
然而去沉重化、年輕化的方向,似乎已經正在成為「改編經典作品」的主流方式,甚至是唯一方式。
無論曾經是多麼沉重的東西,都能拿過來套上一層「流行文化」的殼子,包裝成為「年輕化的表達」;
在流水線式的商品化運作下,那東西原本的意義是什麼,似乎已經不再重要。
然而更加荒謬的是,這種包裝方式本來被認為是向流量屈服的「無奈之舉」;
但這次大眾對於改編《一塊紅布》的廣泛批評卻隱約揭示著,那個節目組拼命想要迎合的所謂「年輕人」,可能也只是虛擬的主流。
粉絲們對於表演的無力讚美,更像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偶像,而非真的被作品打動;
而網上鋪天蓋地普通觀眾的批評聲,也不止來自那些「根本沒人在乎的中年人」。
正如我們上文所提到的——就連十幾歲的表演者本人都有點難以認同這樣的改編,所謂「年輕化」又是從哪裡體現出來的呢?
大眾本以為自己早已經在與飯圈的話語權搶奪戰中一敗塗地,沒想到還有仰臥起坐的這一天。
或許是因為《一塊紅布》的確足夠有名,人們知道它不該只是兩個少年在舞臺上粘膩膩地互扯眼罩;
所以它才有機會在如今的網際網路上演一場大型的水土不服,而不是像更多事物那樣,被打著「年輕化」的旗號順理成章地忘記。
更新、更流行的文化會一直不斷湧來;
但以怎樣的眼光去看待那些被標記為「過時」的事物,可能是我們每個人都該思考的問題。
不知道這次的「翻車式出圈」,會不會給娛樂圈中那些沉醉於「流行文化」包裝的人敲響了警鐘——
如果被看重的只剩下了「流行」,那麼真正的「文化」又從何談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