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事》一書中,羅伯特·麥基講到,從瞬間到永恆,從方寸到寰宇,每一個人物的生命故事都提供了百科全書般的可能性。大師的標誌就是僅僅從中挑選出幾個瞬間,卻能向我們展示其整個人生。
電影《海上鋼琴師》,就通過主人公1900生命中的幾個精彩瞬間,讓我們了解了這個海上音樂天才的傳奇人生。
《海上鋼琴師》是義大利導演託納多雷的代表作,也是他廣為傳頌的「時空三部曲」之一,另兩部是《天堂電影院》和《西西里的美麗傳說》。這三部作品,在不斷穿梭的現在與過去之間,帶給觀眾關於生命、回憶、愛與藝術的思考。
蒂姆·羅斯飾演的主人公有一個奇特的名字1900,因為在1900年的第一天,遺棄在巨輪上的小嬰兒被人發現,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來自哪裡,所以他有了1900這樣一個兒戲又傳奇的名字。
海上出生的1900,沒有親人、沒有戶籍,也沒有國籍,他隨著維吉尼亞號遊輪,往返于波濤洶湧的大海,在音樂和海浪聲中逐漸長大。
《海上鋼琴師》的故事是從小號手的回憶開始的,他說,只要你有一個好故事和一個合格的聽眾,你就永遠不會被生活甩在身後。
在他的娓娓講述中,我們知道了1900的傳奇人生。
第一個讓人無法忘記的瞬間是小號手和1900的初次見面。
暈船的小號手難受的恨不得死去,他走出房門尋找一個支撐點,遇上了穿著燕尾服,像個王子一般優雅的1900,他說,我能治療你的暈船。
外面是驚濤駭浪,巨大的輪船在大海中顛簸起伏,船艙宴會廳,1900和小號手坐在鋼琴前面,隨著波浪和音樂起舞。
這一幕裡,1900個性中的蔑視規則,不懼權威,野性桀驁初現端倪,與大海共舞的不羈和在音樂中閒庭信步的從容,讓小號手驚為天人。
第二個瞬間是1900隨性創作的時刻。
與爵士樂鼻祖傑尼進行鋼琴決鬥的那一幕,是影片中最激烈最讓人心潮澎湃的一幕,1900因傑尼的表演感動流淚,也在傑尼的刺激下,彈奏出了讓人震驚的樂曲,琴鍵上仿佛有無數隻手在飛舞,琴聲如霹靂如閃電如利刃割開新的混沌。傑尼自嘆不如,黯然離開。
1900從未去過陸地,卻通過閱讀了解了各個地方的風土人情,他跟小號手講紐奧良的冬天,仿佛是土生土長的紐奧良人。
總會有那麼一個下午,不期而至,大霧瀰漫,乳白色的柵欄就垂在街燈下面,把一切斬斷,像一把雪白的利刃,太神奇了,房子沒有了屋頂,樹木沒有了枝椏,聖路易斯教堂沒有了尖頂......
最讓我驚奇的是,看到一個人,1900就能夠隨意彈奏出屬於那個人的美麗的樂曲。
比如那個沉溺在回憶中無法前行的青年,從回憶中醒來發現包圍著自己的是無可挽救的一切,屬於他的樂曲是悲傷、悵惘和茫然不知所措。
再比如一個想進入修道院做修女的妓女,眼淚暈染了她的睫毛膏,黑色的淚痕像她的過去,她的音樂是懊悔、逃離的渴望和對過去的難以釋懷。
在1900眼中,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音樂。他一眼就能看透人的本質,抵達他們靈魂的最深處,並為他們彈奏最適合的音樂。
他對小號手說,「你知道鋼琴有88個琴鍵嗎?一個不多一個不少。琴鍵是有限的,但你是無限的,在這些鍵上所能創造出來的音樂,那是更加無限的。我喜歡這種創造,沉浸於這種創造。」
正如哈姆雷特的一句臺詞:「即便我被困在一個小小的果殼之中,我也相信自己是無限宇宙的君王。」
1900是音樂這個無限宇宙的君王。
第三個瞬間,是1900遭遇愛情的時候。
當他在船艙裡演奏的時候,一個女孩的面龐出現在了舷窗上,他凝視著照鏡子的女孩,愛情在琴鍵上流淌,琴鍵比他更懂自己的心,那是如月光般澄澈皎潔,如星辰般深邃動人的情感,還有一種讓人微微痛楚眩暈的幸福感。
我還記得那一幕:滂沱的大雨中,1900默默注視著那個一把黑傘、一身黑衣的女子,他手中是為女孩錄製的唱片。她在凝望他最愛的大海,他在凝望她。然後她離開了,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最終選擇沉默,就像他在最後關頭,沒有去往陸地追尋她的腳步,而是選擇繼續留在船上。
他的矯矯不群和落落寡合,讓他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他說,「我停下來,不是因為我看見了,而是因為我看不見,我害怕看不到盡頭,我需要看見世界的盡頭」。
他在陸地上是無所依傍的幽靈,只有在大海上,在維吉尼亞號上,他才會找到自己,不被虛無吞噬。
最讓人震撼的瞬間,是1900與維吉尼亞號共存亡的時刻。
多年後,已廢棄的維吉尼亞號遊輪即將被爆破銷毀,小號手歷經艱難找到了藏在破敗輪船中的1900,費盡唇舌卻無法勸說1900走出他的根據地和堅固島嶼。
他說,「陸地對我來說是一艘太大的船,一個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長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種我不會創作的音樂。」
離開輪船,他將不會創作,而沒有音樂,他會失去存在的意義。
他選擇留下來,與鋼琴,與他的音樂聖地共存亡。維吉尼亞號是他的搖籃,也是他的墳墓。
當維吉尼亞號被點燃的時候,1900對著他心中的鋼琴,彈奏最後的曲子,然後,他笑了,笑容裡有深情與釋然。
1900仿佛是大海的精靈,在船上出生,海浪中長大,和船一起化為灰燼,仿佛從未存在過,除了他的音樂。
作家李舫說,1900代表著一種理想,代表著那些始終紮根在我們的內心卻永遠不會付諸行動的偉大理想。他未曾存在,但永遠存在,他在火光中一飛沖天,自由、決絕、悲傷,從此獲得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