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第十屆北京國際電影節首次開設電影大師班,著名國際導演李安率先開講。現居美國紐約的李安因疫情原因以遠程連線的方式與觀眾分享他的從業經驗和感悟。
談電影技術
「我還在初步學習階段」
一直以來,李安一直自稱是一名老式的電影拍攝者,拍了二十年的膠片電影,介入非常深。「其實我對科技這個東西一點都不熟,電話我只會打出去,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會。」
但這位「老式電影拍攝者」,首次拍攝3D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以下簡稱《少年派》)便一舉奪得第85屆奧斯卡包括最佳導演獎在內的4項大獎。隨後,一部以4K、120幀技術為依託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引發國內外關於電影技術變革的大討論。2019年,他再次拍攝4K、120幀、3D電影《雙子殺手》,關於「李安電影技術革新」的討論再次紛至杳來。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劇照
「數碼也好,新科技也好,其實對我而言沒有什麼很大關係。」李安坦言,當初拍《少年派》時,由於在哲學思考方面不知道該如何突破,便嘗試著多加一個視角空間,來突破想表達的題材。「這是我第一次拍數碼電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立體的畫面是什麼感覺,電影拍到一半時,我感覺很糟糕。過去我所依靠的媒介,我所相信的東西、表達的東西,突然之間土崩瓦解,我忽然不知道該如何拍電影了。」這部電影裡有水、有小孩、有老虎,都是李安過去所鮮少涉獵的元素,他說:「其實我和在太平洋上和老虎同舟漂流的少年派的感覺一樣,充滿了恐懼。我必須要在大海裡找一座島,一定要創新些什麼來和『科技』這個東西達成和解,把那些破滅的東西重新組合。」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劇照
在李安看來,無論從製作層面還是表達方式上,數碼電影和膠片電影有著較大的區別,這對電影語言的設計、演員選擇等方面都有不同深度的影響。李安表示,「數碼電影需要新的美感、新的範式、新的邏輯,這就需要我們重新去發明。如果用數碼技術模仿過去的東西,結果還不如過去好的話,那便是荒謬的。」
自1895年電影誕生之日起,便是建立在膠片電影的平面式表達之上,如今已成為全世界電影工作者的共識,也是業界的通用語言。「如今我們到了一個新的媒介環境中,現在我是摸著石頭過河,還在初步學習的階段,後面還有拍攝數碼電影的計劃。」他希望越來越多的人能和他一起,藉助新的技術手段,去發掘新的素材,新的表達方式,從而探尋新的可能。
《雙子殺手》劇照
談影像表達
「電影越拍越困惑」
縱觀李安的電影作品,無論是早期的「父親三部曲」,還是新世紀之後的《臥虎藏龍》、《斷背山》,都兼及傳統與現代的倫理矛盾,觀照東西方的文化衝突,並遊刃於這種差異和對立間,試圖在文化多元、眾聲喧譁、認同分歧的現世生活中尋求一條和而不同的出路。
這與李安的成長經歷有關,他的電影是人生經歷的折射。在李安的生命中,「外人」的身份常常存在。在臺灣,他是外地人;在美國,他是外國人,這樣的成長經驗使他感受到來自東西方不同文化的碰撞。在談及自身對東西方文化的思考時,李安表示,「電影越拍越困惑,我的電影不是給人解答的,而是我內心的一種解析,是對日常生活的一種觀察、表達,不是陳述,並不是告訴觀眾人生應該如何,而是把我的觀察和感受誠懇地表達出來,和觀眾共同體驗、交流,或者給觀眾啟發。」
《臥虎藏龍》劇照
電影《臥虎藏龍》將東西方文化很好的交融,既融入含蓄般的東方審美,又不失西方所追求的張力,在快意恩仇的武俠江湖中,詮釋著他對文化與情感的思考。「東方講究意境,例如在東方的繪畫中,人都很小,天地山水非常大,裡面的留白很多,講意境、講結構。西方文化中,講究徵服性、侵略性,常常強調個人的決定如何改變世界,把個人意志放在最前面。」如何將東西方文化融合,李安有自己的思考,「西方主流電影中,有著固定的起承轉合結構和意識觀念,觀眾也都已習慣,需要一些新的東西,我們不妨把東方文化中的意境、崇拜天地的特點發揮出來。」他表示,「今後還會拍武俠片,不過寫意會更加抽象,故事的自由度也將更大。」
《臥虎藏龍》劇照
藉由回憶拍攝《臥虎藏龍》的往事,李安也分享了他對文學改編的看法。「大部分小說我只讀一遍,讀的多了,我怕陷入到小說的細節中,拍不出電影。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小說中哪個地方最打動我,我便思考如何用電影的方式把它表達出來。文學改編不是翻譯,不是簡單地將文學語言翻譯成電影語言。在業界,有這樣一個不成文的規則,『是忠於小說拍一部爛電影,還是毀掉一個小說拍一個好電影』。」
談從業感悟
「直面人生中的惑」
青年電影導演楊子向李安請教當下電影從業者在四十歲應該如何選擇電影題材時,李安也隨即談起了自身的從業感悟,「孔老夫子講『四十不惑』,我想應該是說為人處世的道理。但作為一名電影從業者,保留心中的『惑』非常重要,當你帶著『不惑』去拍電影時,電影就容易變得乏味,說教意味濃厚。電影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表達自己,表達自己搞不定的東西、令你困惑的東西。你需要不斷發現自己的『惑』,用精彩的電影語言真誠的表達出來,這是很難能可貴的。」
回首過往二十多年的從業經歷,有一件事令李安特別自豪。「有一件東西我始終沒有改變,我一直保持著純真。」李安分享說,「與二十年前的我相比,最大的改變就是,隨著我的拍攝經驗越多,我搞不定的東西越少,題材的尋找越來越困難。」他打趣道,「但我看待世界的眼光越來越尖銳,有時候會想出一些諷刺的東西,不像以前那樣傻傻的。」
青年導演應該走出題材的舒適區還是繼續深耕自己所擅長的領域,是青年導演顧曉剛一直所困惑的。李安寄語道,「這個沒有標準答案,以我的經驗來講,我最安全的舒適區就是冒險,如果不冒險我會變得非常焦躁不安,但這是我的性格,不能一概而論。」
談疫情衝擊
「將加速電影變革」
2020年初,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讓全球電影業相繼停擺,針對疫情對電影業的衝擊,李安表示:「疫情對電影業的打擊非常大,但打擊的同時,電影人要思考如何創新拍攝手法。我的一個猜測是,革命性的電影變革或許將提前到達。」
近年來,以奈飛為首的網絡平臺相繼在網絡上播放電影,國內網絡大電影迭起,疫情之下,更是加速觀眾向網絡平臺的轉移,面對網絡電影對院線電影的衝擊,李安這樣解釋道:「電影院有它的優勢,比如儀式感和群體感,但要想觀眾從網絡平臺轉移到電影院,需要『誘因』,這就需要我們電影從業者不斷創造新的影像、新的故事,這些影像和故事是他在家、在網絡平臺看不到的,所以我們要勇於接受挑戰,創作新的內容,『引誘』觀眾不得不去影院。」
記者:位林惠
編輯: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