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飛機引擎故障,我的飛機迫降在撒哈拉沙漠,當晚我獨自一人睡在沙地上,周圍數千英裡都是無人區。黎明時分,我驚奇地聽見一個輕微而又奇怪的聲音:請你 . 幫我畫一隻綿羊 .
這是安託萬的《小王子》一書中小王子的出場情景。看過此書的人應該都會記得這個天真的可能來自B612號星球的、有些固執的小男孩,他的心裡一直深愛著一朵又清高又嬌滴滴的、罩在玻璃盅下的玫瑰花,他曾經馴服過一隻狐狸又離開了它,他也很想餵養一隻裝在盒子裡的戴著嘴套的綿羊,在他的星球故鄉他經常以看落日為唯一的消遣 . 但其實我想說的重點是,故事中的我和小王子的相遇地點是在 : 撒哈拉沙漠。
為什麼是撒哈拉沙漠?
撒哈拉沙漠,面積906萬平方千米,是世界上最大的沙質荒漠。《小王子》的作者安託萬1935年曾駕機飛行,當時飛機確實是在撒哈拉沙漠發生故障而墜毀,但他和機械師兩個人卻奇蹟般地毫髮無損,在第四天因脫水而奄奄一息時,被恰好路過的阿拉伯人救下。
所以只能是撒哈拉沙漠。
早上從瓦爾扎扎特出發,下午四點中巴車抵達撒哈拉沙漠的大門:梅祖卡,然後留下笨重的大行李箱,背上最輕便的背包,分乘四驅越野車前往沙漠客棧,越野車在沙漠邊緣的戈壁上一路狂奔,車尾劃出一道迷濛的沙塵煙。
不一會兒來到沙漠客棧。站在客棧前,撒哈拉沙漠已經舉目可見。
陽光甚好,客棧是泥地土牆,分外簡易。泥地上有一層薄薄的殘沙,客房外是一個長方形大院子,中間是一個圓形的大炭盆,圍著炭盆四周放了好幾排矮凳子和布藝長沙發。
據導遊說前兩天降溫,進沙漠的人全都遭遇了大風,出來的時候,全身落滿沙子,不僅僅是衣服,鞋子,帽子,連嘴巴裡都是。沒想到今天,天氣晴朗柔和,溫暖無風,是個難得的好天。即使如此,依然要全副武裝,帽子、圍巾、墨鏡、防曬霜.一樣都不能少,沙漠上直射的陽光極易傷人於無形。所以一般都是選擇在下午4點之後陽光最微弱的時候進沙漠。如果是夏天7、8月份的話,由於天氣熱,日光烈,撒哈拉沙漠的旅遊項目會被暫停,遊人是進不了沙漠的。
五點半集合。駝隊已經在客棧前等候。
北非特有的單峰駱駝,比雙峰駱駝更適合騎乘
牽駝的原住民柏柏爾人
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裡寫過:我第一次看見了這些總愛穿深藍色布料的民族,對於我而言,這是走進另一個世界的幻境裡去了
三毛寫的是撒哈拉威人,和柏柏爾人同屬於阿拉伯語系
我與同伴兩個人各騎一隻駱駝,和兩個牽駝人編為一隊走在最前面
正是黃昏,夕陽把一切都染成了橘色,撒哈拉沙漠、單峰駱駝、牽駝人、同伴、還有我。在這個廣闊無邊的世界,色彩全部統一為單色,即使片言隻語亦已是多餘,只需 . 抬眼觀看。在單峰駱駝尚屬規則的劇烈搖晃中,我記起了在《撒哈拉的故事》裡,先到達沙漠的荷西去阿雍機場接三毛,對她說了一句:你的沙漠,現在你在它懷抱裡了。
四十多年前三毛居住的阿雍鎮當時被西班牙侵佔,歸屬西班牙,如今雖已被摩洛哥收回,但因為該地兩國曾有爭議,所以對團體旅遊並不開放,自由行可以前往。
這會兒,駱駝身體前傾,慢慢地爬上了第一個沙丘,看著撲面而來的浩渺的赤金色荒原,我能說的只有一個字:美 .
沙丘起伏的曲線柔軟光滑,似乎伸手摸上去會有彈性。此與彼、近和遠、過去和將來連綿延續,根本不用擔心會有嘎然停止的那一刻。在這裡,永遠是可能的,無限也是可能的。荒原之風無意中吹拂成的沙漠紋理如此神奇,清晰規律,像年輪、葉脈,像雲層、波浪,給你一種莫名的滄桑感。我坐在後面的小駱駝背上,眼看著前面的大駱駝的腳蹄將腳底奇幻的線條一點一點踏碎,一寸一寸陷入拔出,帶起一綹一綹金黃的沙塵顆粒,又留下一個一個橢圓形的沙坑。漸漸適應了駱駝晃動的節奏,我開始從兜裡掏出手機拍照。這時有一個牽駝人走過來向我示意,伸手接過我遞出的手機,突然在沙丘上狂奔起來,只兩三分鐘他就已經爬到了另外一個沙丘上,舉起手機對著我們一陣狂拍。我歪著頭向右側望去,裹著淺藍色頭巾的他,皮衣牛仔,光腳細影,夕陽下很有一種孤獨旅人的意味,可惜他不是旅人,他是沙漠的主人。
中途歇息,傳說單峰駱駝的眼睫毛特別濃密,和阿拉伯人一樣。奈何我不敢靠近仔細看它,怕驚擾它
大約半個小時各個駝隊都爬上了各自的沙丘。柏柏爾人在沙丘頂上鋪下一小塊花毯,讓我們面西而坐。太陽的輪廓已經非常貼近遠處高高的沙丘之峰了。坐好,靜待大漠落日。眺望,太陽的光芒將眼底的世界整個兒籠罩著,大漠在單一色彩中明暗相間,像一幅油畫。低下頭,撒哈拉的沙子似乎特別乾淨圓潤,甚至能分清楚它們每一粒的形狀、顏色,光澤,你看得見它們是鈍鈍的圓形或扁扁的橢圓形,閃著金子或寶石似的光芒,但你真的很難區分它們到底是什麼黃色。抬起頭,人與駝隊渺小可數,而沙漠無邊無際,荒涼荒蕪,令人神往又慌亂。忽然,一陣輕微的大漠之風慢慢從面龐、從沙丘經過,於是,沙丘的形狀在肉眼不可見之中緩緩地流動變化,正如同我的面龐亦在以不可察覺的速度消失衰老。
同伴在拍沙子,我總覺得她好像是坐在月球的表面,那些沙坑猶如環形山
蹲伏在沙地上,放下手裡的書本,幾隻細小的沙粒被風輕輕揚起散落在封面,伸出手在滿地金黃中捧起一捧沙子,裝進一個小小的阿拉伯玻璃瓶。或許,我收藏的不僅僅只是摩洛哥撒哈拉沙漠的沙子,還有此刻夕陽的光芒和氣息,此刻停頓在空氣中的微風輕塵,此刻面對荒漠落日震驚的情緒,和隱沒在情緒底層的大概連自己也未能預料到的一絲對遠方的渴望和惦念。
光芒斂去,空氣開始冷卻,遊人們裹緊外套,凝聚的目光隨著落日沉入沙丘的背面而渙散。舉起手機拍下的意義其實和把沙子裝進瓶子裡相同,照片、沙瓶被人為地變成了日後懷想時的見證物。我記得葦岸在書中說過,日出通常是5分鐘,而日落只要3分鐘。這珍貴的3分鐘,我倆被柏柏爾人示意站著將落日託在手掌,拍了一堆可有可無的照片。如今想來,後悔至極。不是應該面對落日,靜靜地坐著呆看,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嗎?落日之美和當晚的沙漠星空之美一樣,美得無法形容,從光芒到冷寂,從明亮至灰暗,並不是有情變無情那般的無奈苦楚,而是明知要告別內心仍舊忍不住依戀似的歡甜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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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拍的全景
卡爾維諾在《收藏沙子的旅人》中寫到:她的目光穿透小瓶,鑽入沙中,辨認它,從這一小堆沙中提取出無數的信息碎片。每一種灰一旦解構成光與暗,明與翳,球形、多面體或扁平的顆粒,就再也不能被看作一種灰,而直到這個時候,你才能明白這種灰的真正意義。
回來後我對同伴說,你仔細看一看我們帶回來的沙子,它們不是普通的土黃色,而是泛紅的橘黃色。
或許用玫瑰金或鐵鏽紅可以形容。
同伴說,沙漠太美了,那時我完全沉浸了,完美的一天。
如今,裝著撒哈拉沙子的玻璃瓶就這樣被擺放在我的書桌。如今,我在文字的荒漠中勉強盡力地行走,企圖還原一些當初的情境,我並沒有許許多多的故事要講,我只是遺憾,我知道,世界、沙漠和情感是完全不能夠用文字和圖片來精確描述和表達的。沙漠已經離我千裡之遙,我能做的也只是和大多數經過它的旅人一樣,打開我的紀念沙瓶,看一看那色澤奇異的被流浪者踏過的沙粒,聞一聞那泛著大西洋氣息的鹹濕空氣,想一想那片種滿橄欖樹,有許多阿拉伯人在行走著的的北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