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的書」
1985年1月12日冰心送我兩本新版譯作:(印)泰戈爾的《吉檀迦利 園丁集》和(黎)紀伯倫的《先知·沙與沫》,扉頁上均寫著「我愛的書送給泰昌 冰心一九八五.一.十二」。
冰心接觸泰戈爾的作品很早,讀的是泰戈爾用英語寫的作品,不是用烏爾都母語寫的。1919年五四運動以後,冰心從中文和英文的譯本中,看到了這位作家偉大的心靈、縝密的文思和流麗的詞句,這些都把年輕的冰心的心抓住了。1920年她在一篇散文《遙寄印度哲人泰戈爾》中說:「泰戈爾,謝謝你以快美的詩情,救治我天賦的悲感;謝謝你以超卓的哲理,慰藉我心靈的寂寞。」冰心在1921年以後寫的《繁星》和《春水》,就是受著泰戈爾的《離群之鳥》這本短詩集的啟發。
196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譯出版了十卷本《泰戈爾全集》,冰心參加翻譯了他的詩集《吉檀迦利》和《園丁集》,以及幾十首詩和幾篇短篇小說。泰戈爾寫於1892年的短篇小說《棄絕》,以思想深刻、感情真摯、描寫細膩著稱,是泰戈爾早期的一篇膾炙人口的代表作。冰心很喜愛這個短篇,並翻譯成中文。
1924年,泰戈爾訪華時,冰心正在美國學習。冰心說她深深地記住了泰戈爾離開北京時說過的一句深情而有詩意的話,在泰戈爾車子離開旅館之前,陪伴過他的中國朋友問他:「有什麼東西忘了帶沒有?」他惆悵地說:「除了我的心之外,我沒有忘了帶的東西!」
1926年6月,冰心在美國威爾斯利大學研究院獲得碩士學位,8月回到北京,9月回母校燕京大學任教。次年一個明朗的冬日,冰心去燕園朗潤園看望一位美國友人。友人把她讓進客廳,冰心在她的書櫃裡偶然地發現了敘利亞詩人紀伯倫的《先知》(The Prophet),這個書名把她吸引住了。她徵得友人的同意,把這本書抽出來,隨意翻閱。當她讀到:
還有你,這無邊的大海,無眠的慈母,只有你是江河和溪水的寧靜與自由。這溪流只還有一次的轉折,一次林中的潺湲,然後我要到你這裡來,無量的涓滴歸向這無量的海洋。
這些「滿含著東方氣息的超妙的哲理和流麗的文詞」,使她不忍釋卷。
1930年3月,冰心臥病在床,她又把《先知》的原作重新讀了一遍,再一次領略了紀伯倫在論述愛與美、生與死、婚姻與家庭、勞作與安樂、法律與自由、理智與熱情、善惡與宗教等一系列人生與社會問題中別致的比喻和深刻的哲理,她感到這本書實在有翻譯的價值,於是抱病逐段翻出來,寄給天津的《益世報》文學副刊,4月18日開始逐日連載。但不久《益世報》的副刊停刊了,她的翻譯也就此中斷。
1931年,吳文藻偕冰心回到江蘇江陰夏港鎮省親,因花了不少錢,手頭拮据。兩人經過幾番商議,老實的吳文藻,除了自己按月領薪津之外,別無他計。冰心想向新月書店預支一點稿酬,恰巧當時在新月書店的經理是吳文藻在清華時的同學張禹九,冰心就對新月書店說過些日子給他們一本翻譯的書稿。新月書店獲悉冰心願意譯書,非常高興,第二天就派人送了五百元給冰心。
回到北平時,冰心不顧炎暑酷熱,重新把《先知》一書找出來,這次她不像上回那樣,一天譯一段給《益世報》,而是一鼓作氣譯了下來。這是她第一次翻譯整本書。
紀伯倫用阿拉伯母語和英語寫作,冰心說,紀伯倫用英語寫不是簡單地將阿拉伯語轉譯,而有再創造的成分。冰心自己不懂阿拉伯語,翻譯時是選的最好的英語本子。她翻譯的《先知》,譯筆明麗流暢,不僅忠實地再現了原著的內涵,而且保持了原著優美的風格。
《先知》中譯本從30年代由新月出版社初版起,廣為流傳,開明書店1945年重印,1957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據開明版又重印過。1981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將它同冰心譯的另一部紀伯倫的散文詩集《沙與沫》合輯出版後,首印15000冊,很快就脫銷了,第二次又加了12000冊,也隨即被搶購一空,成為20世紀中國翻譯文學中一部長久流傳、讀者珍愛的經典之作。
在湖南重印《先知》時冰心新寫了一篇短序,說明了她喜愛紀伯倫《先知》的緣由:「《先知》和《吉檀迦利》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我覺得泰戈爾在《吉檀迦利》裡所表現的,似乎更天真,更歡暢一些,也更富於神秘色彩,而紀伯倫的《先知》卻更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對年輕人講些處世為人的哲理,在平靜中卻流露出淡淡的悲涼;書中所談的許多事,用的是詩一般的比喻反覆的詞句,卻都講了很平易入情的道理。尤其是談婚姻、談孩子等篇,境界高超,眼光遠大,很值得年輕的讀者仔細玩味的。」
但是出版社對紀伯倫的插圖有不同看法,認為插圖多是象徵意味的人體,似有宗教色彩,更有人認為它「庸俗」、「低調」、「不健康」。我們寫信徵詢冰心老人的意見,她在1988年1月26日的覆信中寫道:「我初版的譯本《先知》是給新月出版社出的(張禹九要的稿),那上面就有紀伯倫的畫。再版是由湖南出版社出的,卻沒有了。這是編輯審美能力的高低,紀伯倫的畫如其文,決不低調,也不庸俗,這是我的意見。」
老人毫不含期地陳述了她的意見,令我們更加敬重。
甘肅人民出版社1994年10月出版了紀伯倫一套三卷本的《紀伯倫全集》,《先知》本中恢復了插圖。冰心在病中為「全集」寫了書名,在扉頁上還親筆題詞:我最喜歡的紀伯倫的一句話:「真正偉大的人是不壓制人,也不受人壓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