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吟誦《赤壁》(鄒金燦)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杜牧《赤壁》
這一首膾炙人口的作品,大意是這樣的:詩人在赤壁遺址找到了一些殘舊的兵器,磨洗之後,依稀令人想見當年赤壁大戰的景象;如果不是當時颳起了東風,幫助孫吳火燒曹軍戰船,那麼孫吳就可能被曹軍擊敗,二喬就將被深鎖於曹操所築的銅雀臺裡了。
這裡的「二喬」,應該寫作「二橋」,她們是橋公的兩個女兒,長女嫁給了孫策,小女嫁給了周瑜。
《赤壁》一詩,寫得著實痛快。可是話說回來,歷史上的周瑜,真是一個昏庸的人麼?若是沒有東風的幫助,他就一定會輸給曹操嗎?
顯然不是的。
根據《三國志》的記載,曹軍與孫劉聯軍相遇於赤壁的時候:
曹公軍眾已有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
可見孫劉聯軍在面對曹軍的時候,絕非待宰之羔羊,而是英勇作戰。同時,可能因為水土不服,曹軍深受疾病的困擾,戰力下降。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沒有接下來的火燒曹軍戰船,戰局的勝負如何,也是不易遽爾斷定的。
在描述周瑜這件事上,《三國演義》已經告訴世人,小說筆墨是值得警惕的;而《赤壁》這一首詩讓我們知道,以詩論史有時也是不可靠的。
在當時的孫吳陣營裡,人才不獨周瑜一人,更可貴的是,他們還有一個尊賢的氛圍。《容齋隨筆》盛讚孫吳多英傑:
如周瑜、魯肅、呂蒙、陸遜四人者,真所謂社稷心膂,與國為存亡之臣也。自古將帥,未嘗不矜能自賢、嫉勝己者,此諸賢則不然。
據《三國志》注中所引的《江表傳》記載,周瑜臨死之前,向孫權推薦魯肅頂替自己的位置:
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儻或可採,瑜死不朽矣。
這裡的周瑜,與《三國演義》中那個時常妒忌他人的「周瑜」,人格是完全相反的。
魯肅之後就是呂蒙。呂蒙起初不讀書,為魯肅輕視。在孫權的建議下,呂蒙奮力讀書,脫胎換骨。
有一次魯肅與呂蒙相聚,論及時勢,被呂蒙的見識所折服,他拊著呂蒙的背說:
吾謂大弟但有武略耳,至於今者,學識英博,非復吳下阿蒙。
呂蒙則告訴他:
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至於呂蒙,後來向孫權舉薦了陸遜:
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
這裡的「意思」,是心思、思慮之意。
我們看到,從周瑜到陸遜,他們都非常出色地完成了鎮邊的任務,確保了孫吳的平安。
這幾個人形成一個良好的接力,而孫權也並不疑心他們結成朋黨,都信任他們的推薦,這種見識與格局,也是孫吳得以興盛的重要因素。
《赤壁》也見於李商隱的詩集裡。學者考證認為,此詩應為杜牧的手筆。清代學者程夢星說:
此詩歸之杜牧為是。杜與李各自成家,李沉著,杜豪邁也。
其實如果只是根據兩人的作品風格,並不能就可以下此斷定,因為李商隱也寫過《賈生》(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這樣的作品,對漢文帝的評價有失公允,其弊與《赤壁》輕慢周瑜相同。
當然,詩家用典,往往有自己的用意,前人故事只是他們用來澆胸中塊壘的酒杯而已。我們也可以說,《赤壁》一詩是杜牧在表達對自己軍事才能的自信,以及傾吐這種才能得不到施展的苦悶,與周瑜關係不大。
這種說法也通。不過實情是否如此,恐怕只有起杜牧於地下而質之,才能確定了。
無論如何,歷史上的周瑜,終究與這首詩裡的「周郎」絕然二人。
馮集梧《杜樊川詩注》評價《赤壁》說:
詩不當如此論,此直村學究讀史見識,豈足與語詩人言近指遠之故乎?
此說嚴正而不迂腐,最宜附在《赤壁》之後供人合看。
詩的語言,是一種不能完全當真的語言。這個特質,讓詩張放著一種獨特的魅力,令人著迷的同時,也發人深思。
(本文首發《南方人物周刊》「詩會意》專欄)
蘋果用戶特供,為這個無名無姓的年代幹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