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看不懂《路邊野餐》呢?

2021-03-02 虹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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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野餐》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但很多觀眾直言看不懂,逼得導演畢贛在接受採訪時不得不說「看不懂我的電影,我可以道歉」。


之所以看不懂,從根本上講是《路邊野餐》採用了非線性的敘事模式,將過去、現在、未來不同時間段發生的事情交織在了同一個空間裡,回憶的片段、未來的情境與當下正在經歷的事情融合在一起,過去與現在比肩,現在與未來並列,所有的事情都是碎片與碎片的拼接。

這與觀眾熟悉且期待的線性敘事模式不同,觀眾很難在《路邊野餐》中體驗到被故事帶入的快感,也同時就失去了看懂這部電影的耐心。


無奈觀眾還是把《路邊野餐》當成了故事片來看,甚至與同期上映的幾部商業電影的故事進行對比,殊不知《路邊野餐》打破線性敘事模式的做法就是與商業電影的邏輯背道而馳的。

打破線性敘事模式的電影其實有很多,這不是畢贛的首創。但畢贛這部《路邊野餐》選擇打破線性敘事模式,是由其電影思考的主題決定的。


《路邊野餐》是一部思考時間性的電影,導演畢贛不止一次這樣說。的確,在110分鐘的影片裡,出現了很多關於時間的明喻、暗喻,比如流水、風扇,比如墳墓、鐘錶,再比如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導演似乎不想放棄任何一個機會來提醒觀眾這是一部思考時間性的電影。

尤其在影片中「蕩麥」這個地方,導演力圖用一種最真實的方式,通過一個接近42分鐘的長鏡頭將過去、未來和現在濃縮在這個小鎮裡。在這個小鎮裡,陳昇遇到了自己幾年前就已經死去的前妻,看到了長大後開始談戀愛的侄子衛衛,也重演了老醫生和林愛人幾十年前的愛情故事。


過去的事情似乎並沒有在這個小鎮消失,未來發生的事情也在這個小鎮裡清晰可見,無數的片段都真實地呈現在「蕩麥」這個場所裡,交織、纏繞、拼接,時間不是以一種連續的方式線性展開,而是以斷裂的方式在空間中呈現的。

簡言之,時間分布在不同空間之中,過去、現在、未來都不過是在這個延伸的空間中點和線而已,點線連接,構成一張複雜的網絡。這是一種空間化的時間觀。


這一點,其實在畢贛常提起的前蘇聯導演塔可夫斯基的《潛行者》裡就明確表明:「過去會認為,未來只是現在的一個延續,帶著變幻在地平線上隱約閃爍;而現在呢,未來和現在已經融為一體。」

在《路邊野餐》裡,衛衛畫在手上及牆上的鐘表、逆行的火車上逆流的時間、眾多的「圓」的意象,都是對總體性線性時間解構,取而代之的就是這種空間化的時間觀。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畢贛的創作野心不可謂不大,他一方面說「看不懂我的電影,我可以道歉」,但另一方,他其實也並不希冀觀眾完全看懂,因為他思考的問題並不是要跟「人」對話,而是要跟這個世界對話。

也因此,他將大量的詩放進電影之中,不僅讓詩與電影形成互文的內在指涉性,而且通過陳昇念主創名單及特寫《路邊野餐》詩集的鏡頭明確表示《路邊野餐》就是詩,因為詩就是與世界的對話。


在空間化的時間觀裡,我們每個人都在這個過去、現在未來交織的巨大網絡裡。這是一個共時性的巨大網絡,我們在這張巨大網絡中的位置就決定了我們的一切。但我們自己看不到自己腳下的位置,除非有一個參照坐標。

電影裡出現了兩個地理坐標,凱裡和鎮遠(蕩麥是隸屬於鎮遠),有趣的是,陳昇的母親在鎮遠生下陳昇後到了凱裡另嫁,老醫生在鎮遠和林愛人有一段美好的愛情但後來也到了凱裡生活,而衛衛的心上人洋洋也將要離開鎮遠到凱裡當導遊,故事驚人的相似。


凱裡和鎮遠這兩個地理坐標,連串起了整部電影的故事,影片中所有的人,都被固定在這兩個地理坐標之中,他們判定自己的位置也是通過這兩個坐標。在某種意義上,凱裡和鎮遠,就像是彼此的鏡子一樣,凱裡通過鎮遠的映照找到自己的位置,鎮遠也通過凱裡的參照給自己定位。

但影片的主人公陳昇無論是在凱裡還是鎮遠,都似乎沒有確定的位置。他出生於鎮遠,但生活在凱裡,他既不屬於鎮遠,也不屬於凱裡。鎮遠已經沒有什麼親戚,凱裡同父異母的兄弟也不接納他,坐了九年牢出來之後,母親和妻子都離世了,他成了一個漂泊者,在他所賴以定位自己的凱裡和鎮遠之間,他無法找準自己的定位。


所以他茫然,他彷徨,甚至有些麻木,無論是鎮遠還是凱裡,他都沒有根。就像在電影中他朗誦的詩:「背著手,在亞熱帶的酒館,門前吹風。晚了就坐下,看柔和的閃電。背著城市,亞熱帶季風的河岸,淹沒還不醉的橋。」他就是這樣一個背著手彷徨焦慮,背著城市孤獨無依的人。

順便說一句,沒有受過任何表演訓練的陳永忠無論是散漫的走路姿勢還是慵懶的嗓音都非常貼合陳昇這個角色,他將陳昇的那種惶然感表現得入木三分。


在這個意義上來講,與其說陳昇是離開凱裡去鎮遠尋找他的侄子衛衛,倒不如說他是去尋找他自己,一個在凱裡丟失了自己的陳昇去鎮遠尋找陳昇。

他從凱裡登上火車之後,導演就插入講訴了一段他刑滿釋放之後的事情,鏡頭指向車頭前方的山路,山勢險峻,霧氣繚繞,鏡頭跟隨汽車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搖晃顛簸。

這樣的一個鏡頭,使得觀眾就像是陳昇的朋友,坐在汽車裡一樣,聽陳昇談話,了解他的過去,同情他的遭遇,跟著他的情緒變化而變化。


在陳昇到達鎮遠之前,觀眾已經跟著他先回顧了一段他經歷過的事情,尋找自己不就是從經歷過的事情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嗎?這裡的插入正恰當地表現了陳昇尋找自己的過程,而導演安排的這個鏡頭,也讓我們不自覺地跌入了一個尋找的旅程。

陳昇的彷徨孤獨其實是整個人類的通病,我們生活在大地上,生活在這個時空交織的網絡中,儘管可以通過參照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我們是怎樣進入這個網絡,又如何離開這個網絡,我們一無所知。從根本上講,我們都沒有根,從我們來到這個世界開始,我們就無家可歸,我們都是彷徨者、孤獨者,是荷爾德林所說的「異鄉人」。


《路邊野餐》原名《惶然錄》,但後來為了「照顧」觀眾,改名為《路邊野餐》,但影片裡全程並沒有野餐,畢贛說「野餐本身就是很短暫的相會」。我想人類來到大地上,也不過是一次短暫的相會罷。

「蕩麥」對於陳昇來說,也是一次短暫的相會。他穿著老醫生送給林愛人的衣服,用林愛人給老醫生取暖的方法為理髮店的女子模仿海豚的感覺,然後將老醫生帶給林愛人的那盤名為《告別》的磁帶送給那個女人之後,便要匆匆離開。

他上演著老醫生和林愛人曾經的故事,也上演著人類一代一代所經歷的故事。來到這個世界,然後揮手告別,我們經歷的,就是一次短暫的相會。


陳昇是否尋找到了自己,影片沒有給出答案,因為這本就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如果一旦有了答案,短暫的相會也就失去了魅力。真正重要的,或許我們來過,愛過,尋找過,然後「詩意地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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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眼中的《路邊野餐》?
    據說《路邊野餐》只是畢贛導演的第一部長片,但我看到一種在最成熟的大導演的顛峰狀態才有的泰然自若,身為影痴我太願意臣服於這種全面性的主宰(domination)。⋯⋯對我而言,看《路邊野餐》類似於飛行,我可以鳥瞰,也可以聚焦於地面上的一粒砂,這種體驗無與倫比。」
  • 上映僅10天的《路邊野餐》,會不會又贏得口碑輸在票房?
    《路邊野餐》於7月15日開始上映,首映禮上導演宣布,《路邊野餐》將僅僅上映10天時間。生於1989年的導演畢贛,憑藉電影《路邊野餐》獲得第52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獎和第68屆洛迦諾國際電影節當代影人單元最佳新導演獎,而這部片子將在今年的7月15日,用海報上的話說,將「一定上映」。
  • 臺灣如何《路邊野餐》?
    「畢贛,看了他的電影發現所謂的電影天才,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在《路邊野餐》裡面我覺得就是同時滿足了夢境、詩意、幻想、鄉愁,然後在這部電影裡面同時看到了所謂好幾個大師的融合體
  • 《路邊野餐》,這是一部極度內向和主觀的電影
    《路邊野餐》整個影片都是夢境。不僅長鏡頭的部分是夢境,整個影片都是一個失去了所有親人的獨身男子的夢。最後火車上的那個逆行的鐘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提示。這就是關於《路邊野餐》的第一個美學討論——電影中的夢境呈現。很有趣的一個部分,也是被討論較多的,是影片中的音樂。
  • 去年的今天,我去了《路邊野餐》電影拍攝地
    去年的今天,我在蕩麥,也就是《路邊野餐》裡那個現實與回憶交織的小山村,也就是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凱裡)大風洞鄉平良村...去凱裡,當然是因為中《路邊野餐》的毒太深,我太喜歡了,2016年個人最佳,我一定要去電影拍攝地看看。
  • 電影 《 路邊野餐》
  • 《路邊野餐》:最動人是永恆的鄉愁
    《路邊野餐》是含蓄蘊藉而非意義明確的,它追求韻外之致,它向觀眾們敞開,任由他們去體味創作者的意圖,或者將自己的經歷投射到電影之中。諸如「當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間暗室」的詩句想必會成為文青們口口相傳的金句。然而當詩歌以這樣一種方式頻繁與電影相遇時,它成功製造了一種間離效果,以近乎粗暴的方式將觀眾從敘事中抽離。《路邊野餐》裡的詩歌賦予了影片一種不同尋常的效果:一方面詩歌試圖為多義而令人費解的故事扮演解說詞的角色,而另一方面詩歌本身的多義性則吸引觀眾進一步去揣摩詩歌的含義,而影片的整體感則在一次次的抽離中被不斷削弱。
  • 《路邊野餐》今天下檔了,我們懷念它
    年輕的導演畢贛曾說,野餐就是一種短暫的相逢。聽起來詩意且從容,似乎又透出些許無奈。縱然他可以用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在夢境一般的電影中讓時間倒流,可一旦回到現實的穹頂之下,恐怕就無力抵禦太多重荷。這十天裡我看了三遍《路邊野餐》,場場座無虛席,場場臺下有戲。我曾聽見一個姑娘憤怒地吶喊:「我就看不慣你們這幫文藝青年……」我也見識了字幕淡出之後影院裡響起堅定而真誠的掌聲。
  • 怎麼評價電影《路邊野餐》?
    在夥哥看來《路邊野餐》是一部非常有意思的作品。雖然可能在部分觀眾眼中覺得這部文藝風格的片子有些難懂,看完之後並沒能理解導演所想要表達的寓意,但卻也不可否認這是一部很優秀的電影。雖然電影的名字叫做《路邊野餐》,可實際上全片中和「野餐」二字沒有半點關聯。
  • 魔性神片《路邊野餐》僅上10天欲看從速
    業內力薦《路邊野餐》 國外屢屢過獎實至名歸 《路邊野餐》運用了大量現代電影的風格形式,在國內上映的電影裡十分少見。自開畫以來,影片憑藉著先鋒派的風格讓人眼前一亮,得到了姜文、侯孝賢、鸚鵡史航等眾多業內人士和影評人的青睞。著名編劇鸚鵡史航還在微博當起了自來水推薦網友前去觀看這部僅上映10天的影片。同時,他還表示自己看一遍還不夠過癮。
  • 《路邊野餐》把音樂吟成了詩
    而《路邊野餐》也是由林強擔綱配樂,在音樂氣質上可謂與「南國」有某種微妙的情緒呼應。從音樂的維度來說,《路邊野餐》的歌曲是畢贛的一次詩意組合,或許也是林強音樂生命的一次「輪迴」。《告別》詞:李格弟 曲:李泰祥演唱:唐曉詩 李泰祥
  • 這部電影我看不懂,你呢?
    > ◆ ◆ ◆30分鐘過去了……從電影開場到現在,影片名《路邊野餐
  • 這些低成本國產片,能否複製《路邊野餐》奇蹟?
    低成本國產片往往給觀眾造成這樣的印象:文藝、新導演、素人演員、粗糙、風格化、長鏡頭、意識流剪輯、看不懂、看睡著……這些標籤、符號有的是由於捉襟見肘的資金所限,有的是導演、編劇個人的嘗試與追求。很多初出茅廬的新導演都選擇以自己家鄉熟悉的環境為主題進行創作,關注平凡的小人物、表達細膩豐富的情感。
  • 其實,《路邊野餐》也沒那麼難懂
    《路邊野餐》劇照對於我這個湖北人而言,貴州方言、「山路十八彎」、野人傳說、穿著微透內衣的廉價劣質緊身上衣的女人,這些都不陌生,看《路邊野餐》,我沒有絲毫獵奇心。對村民而言,外面的世界和貧困的當地反差太大,有人去了趟凱裡,即《路邊野餐》裡那個看來不那麼發達和特別的城鎮,回村之後就絕望自殺了。快離開時,村民送別支教的大學生們,一起喝了數不清多少碗米酒,朋友第一次喝醉,釋放了大量情緒。聽說《路邊野餐》,就是在這種米酒灌溉下培育出的。所以,請想像一下那個由四十分鐘長鏡頭拍下的沒有時間界限的虛擬村莊,蕩麥,會是怎樣一個地方。
  • 《路邊野餐》不僅是一場中國電影革命
    在國產片扎堆上映的6、7月,《路邊野餐》從天而降,風頭蓋過了人們苦等12年的《大魚海棠》,成為2016年最熱的國產文藝電影。它的出現,改變了中國文藝電影在人們心中的固有印象,給我們帶來不一樣的感受。《路邊野餐》改變了什麼?與跪求排片不同,《路邊野餐》走起了飢餓營銷路線。4月,方勵在直播平臺跪求排片,效果顯著,最終《百鳥朝鳳》總票房達到8690萬元。
  • 《路邊野餐》
    文藝片中的意象和詩意——以《路邊野餐》為例 《路邊野餐》是由畢贛執導的劇情片,陳永忠、餘世學、郭月等聯合主演。該片講述了一個生活在貴州凱裡的鄉村醫生,為了尋找侄子,來到陌生的小鎮,在這個亦真亦幻的小鎮中,他與逝去的愛人在一個神秘時空獲得重逢的故事。
  • 《路邊野餐》備受讚譽 畢贛自稱「把看電影叫面壁思過」
    原標題:畢贛:我把看電影叫面壁思過     「侯孝賢導演的評價,比獎項更重要」   《路邊野餐》出來後,被不少影評人稱讚有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潛行者》和侯孝賢《南國再見,南國》的味道,很難想像幾年前才24歲的畢贛能拍出讓大家看出大師影子的電影。對於「這部電影的風格和你的年紀不太相稱」,畢贛反問:「你知道牛頓是在幾歲完成他想做的事情嗎?
  • 專訪《路邊野餐》導演:這個時代,所有的「被埋沒」都是藉口
    這半個月裡,《路邊野餐》這部電影在影迷的朋友圈裡被持續刷屏了。
  • 《路邊野餐》臺灣首映,轟動大半個文藝圈
    摘自黃老師Facebook黃老師對待《路邊野餐》的用心程度也讓我們驚嘆,從金馬影展後的匆匆一瞥,仿佛前世的緣分開始了追憶,黃老師從去年金馬後就開始了宣傳工作,幸好臺灣抽籤,抽中了最後一個上上籤,這段緣分得以繼續生長。在過去的5個月,黃老師和前景娛樂的社交平臺幾乎都是關於《路邊野餐》,有種被霸屏的審美,簡單摘取部分來感受下:
  • 從中國詩意電影的消散與重組解構電影《路邊野餐》
    中國的電影發展與文學擁有不解之緣,回看第五代第四代大陸電影人的作品時,我們會看到大量經由經典文學改編的影視作品在銀幕上閃閃發光。國內詩意電影遠看有《小城之春》、《城南舊事》,近處有《長江圖》、《路邊野餐》,都是通過文學在電影中「詩情畫意」,含蓄的表達,由觀眾自由聯想銀幕之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世界,自由解讀是觀眾的特權,引起瘋狂拆解猜測也是詩意電影自帶而來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