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你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要麼你已經買好回家的票。
春節回家是一年之間我們還堅持在做，為數不多仍然有儀式感的事情。雖然也許你並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一定要回家。大多數的人，在春節回家這件事上，都是沒得選的。春節前後整個中國變成一個強大的現實扭曲力場。你想偏離掙脫一下，都會莫名其妙地被拽回去繼而繳械投降。
一個星期前的天津西站
相信很多人關於春節回不回家，回多久、如何面對父母積攢了一年的盤問，以及如何應對奇葩親戚上都有點小糾結。新世相發起了一個調查，你是如何向父母解釋你的工作的？這肯定是個痛苦的任務。其實回家的難題豈止這一件，想到回去可能面對的各種問題和熱切目光，你就有點懷疑千裡迢迢買了全價機票回去究竟值不值得。其實你只是想回去昏天黑地睡幾天，醒來有盤熱餃子吃吃而已。
我把這些焦灼和不安理解成回家恐懼症，或者說，叫近鄉情怯。
關於近鄉情怯，經典的一段描述在《圍城》第八回裡。方鴻漸一想到要帶孫柔嘉回家，就不由得近鄉情怯，心事重重。他覺得回家並不像理想那樣的簡單。遠別雖非等於暫死，至少變得陌生。回家只像半生的東西回鍋，要煮一會才會熟。
只是熟了也不是那麼美好的。每每回家，蜜月期大都不會超過一星期。最初幾天你和父母都在小心翼翼彼此試探，待你略微放鬆下來，各種問題會朝你湧過來，你以為已然長大成人在獨立生活能獨擋一面，最終還是會悲傷發現，在父母的眼裡，你不過仍然是離家時的那個孩子。
雖然這樣講真有些沮喪，卻是不爭的事實。伴隨著從夾生到轉熟，你也會發現父母生活中的諸多問題，你會打起精神給他們講道理，拆解當下世界的運行模式，當然也包括嘗試解釋你的工作你的雄心壯志甚至包括白描你的老闆。
恕我直言，那樣做多少一廂情願。改造對方都是一個小概率成功事件，我們最終都會敗下陣來。猶如愛人之間，坦誠相待是好事情，以愛之名期待對方也能理解你的立場和軌道，大都是徒勞的。最終結果往往是不歡而散。在經歷了一陣碌碌無為的吃吃喝喝之後，長了三斤五斤肉，你會開始拼命地想逃回自己的世界裡。
把近鄉情怯這種事情發揮到極致的，我以為是加繆。在《局外人》裡，加繆塑造了一個為連媽媽去世都搞不清具體時間的主人公莫爾索。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流過半點哀傷的淚水，草草地給媽媽守靈下葬，他去海灘遊泳，看喜劇片……莫爾索最終因為錯殺阿拉伯人被宣判成不折不扣的殺人犯。所有他對過往的無所謂態度、如實以待都被視為冷血的證明。
沒有人願意承認他才是活得最多、最充實、有著深沉本真追求的人。死亡前夜，他第一次敞開心扉，他覺得自己過去是幸福的，現在也是幸福的，他至死都是這個世界的「局外人」，他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荒謬，但至死幸福。
加繆塑造了一個極端的莫爾索，實際上塑造了一個挑戰世界的姿勢。「人生沒有希望但並不包含絕望。所以，要活得真實而不虛偽，就必須堅守下去，並不是不願迂迴，而是沒有退路可走。」
講到這裡你興許會覺得意興闌珊，還沒有展開回家的探險，已經開始了個人世界的精神探索。只是加繆剖開的何嘗不是另一個糾結的自我呢，我們帶著積攢一年的疲憊和對來年的期待展開這段旅程，敲響家門的瞬間，內心多少是不安和忐忑的。
我自己也繞不開這個難題。幾個月之前父母就開始追問什麼時候回家。為了避免麻煩，我只有跳過思考直接預定了機票，雖然內心更盼望的，是一段放空的長途旅行。
我也曾經做過不回家的實驗。這種實驗沒有那麼深的心機，只是某一年覺得累了，沒有力氣跨過大半個中國去完成團圓的壯舉。想安安靜靜地有那麼一段時間，不需要任何寒暄，看書喝茶思考發呆。那成為我成年後少有充實的假期，去附近的城市和朋友小聚，大年三十的園林喝茶並不擁擠，公交車也是空蕩蕩的，深夜我們煮了一頓美美的速凍水餃吃。然後我回到自己的城市，燒水泡茶看書。
這個世界上公平的，你的時間精力也是有限的。如果你在生活的某些方面付出過度關注，你會減少成為自己的機會。
我們當然也大可不必為回不回家，以及如何討好父母親戚感到糾結。最壞的結局不過就是莫爾索，被推向斷頭臺。並且莫爾索其實並不存在。
我其實很好奇，春節你會不會回家，以及如何規劃你的假期。一個女生跟我講她不打算回家，她會留在上海賺錢。她所在行業春節是一個賺錢高峰期。另外一個女生早早定好了回家的日期，她說回家其實是和老家的朋友吃喝玩樂。有一個男生跟我講他春節的鬱悶經歷，他曾經回家呆了三天就逃回上海，回來自己呆著特別對勁兒……
昨天清晨我在機場送人，機場的出發大廳已經和以往有些不一樣了。之前這樣的清晨，來來往往的多是拖著登機箱外加一個電腦包的男人，他們神色冷峻，心事重重。眼下的機場多了老人、女人和孩子，大包小包，他們帶著一些緊張和急切，不厭其煩地把沉重的行李搬來拖去。
送別之後，我們在出發大廳的COSTA坐下來，要了Cortado和藍莓麥芬。看著周圍行色匆匆，突如其來的如釋重負感。這種感覺像極了青山七惠的《一個人的好天氣》，迎面吹來一股清朗的風。
——趁著年輕，要離開家自己過。
——要在年輕的時候吃些苦頭啊。
——這苦頭會在什麼時候，怎樣來臨呢。我想問問吟子，還希望她告訴我，一個人該怎樣來承受呢。
——還有，知道了人會變的。我原來是不希望變得。那麼，希望變的話，就不會變了吧。我想增加這樣反著看問題的知識。
其實關於這些問題，哪裡是有什麼答案的。不過是一個人學習如何和這個世界相處與溫柔的試探。即使前面是看不見的深深的黑暗，春天反正已經要來了。
排在我前面買咖啡的，是兩個面色疲倦的歪果仁。他們仔細看了好一會menu。湊著身上最後的人民幣，買了兩杯咖啡。他們身上的夾克有些髒了、重疊的褶皺，帶著長途旅行特有的風塵僕僕。我猜想這會是他們旅行的結束，也許他們也要回家了。
本周的害害：突然發現買雜誌正在變成越來越困難的事。一個星期來想入本三聯的專輯《我們為什麼愛宋朝》，結果路過的地方都沒有報刊亭，家附近的711、全家都沒有，會這樣硬生生地錯過麼。
關於星期二於每個星期二晚上，總會給你點什麼。我們不談幸福，只講那些讓生活變得有趣動人的細節與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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