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慶,是我小學同學。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與他父親曾在「清一池」浴室跑堂有關。
「清一池」位於老街寺巷巷口,是一座百年老字號浴室。幾十年前,「清一池」是小鎮人冬季洗浴的唯一去處。每天午後至夜半,人往人來,甚是熱鬧。尤其年關歲末,天寒地凍,鑽進浴室裡泡個熱水澡,是許多人難得的享受。那時的阿慶沾父親的光,進出浴室如自家後院一樣自由,讓人十分羨慕。
另一個原因與阿慶的母親有關。一個身材高大、嗓門敞亮的女人,經常在上課期間,急促地敲著教室的窗玻璃,毫無顧忌地喊著阿慶的名字。回到座位上的阿慶,渾身香味誘人,總不免令人猜測,他懷裡揣著的不是一隻蔥花燒餅,就是兩三隻鮮肉包子。
阿慶的成績不好。
有幾次,班主任劉老師正好閒著,便藉故留下他的母親談話,大多時候是批評,責怪家長不關心孩子的學習。阿慶的母親坦然,笑聲爽朗地解釋:阿慶在家用功呢,會寫「馬牛羊」了。每次都一樣的對話,教室裡每次都是一陣鬨笑。之後,阿慶便有了個綽號:馬牛羊。
「馬牛羊」反應有些愚鈍,卻生性厚道,儘管他身高馬大力氣大,但對於同學的嘲笑卻從不生氣、計較,也從未因為這樣的事與同學有任何的糾葛。
這些年小鎮的服務行業發展很快,類似於「世外桃源」、「天山池」這樣高檔的浴所也有了好幾家。有一段時間,「清一池」的生意冷清,幾近關閉。儘管前兩年修葺翻新了,但環境依然逼仄,陳設依然簡陋,也無按摩、桑拿之類的服務。來此洗浴的大多是些年長的街坊四鄰,這麼多年了,他們大概早已習慣了這裡湯水的氣味。
我的工作單位在小鎮樓東山橋下,與「清一池」隔著一條陋巷。偶有一次,在老浴室碰見了阿慶,才知道他現在已是這裡唯一搓背、修腳的師傅,多少也算是子承了父業吧。
阿慶還像當年一樣憨厚,只是體態發福了。別看他胸毛長得彪悍,貌似電影《武林志》裡那個俄國大力士「大個子蘿蔔」,搓背、修腳的活卻做得很細。碰到老同學了,阿慶格外的用心,有時也有一句沒一句地與我拉拉家常。
聽人說,阿慶的婚姻並不順心,小鎮人覺得他愚笨、缺心眼,沒有一個姑娘願意嫁給他。二十好幾了,父母一著急,託人從雲貴一帶介紹了個「蠻子」,老周家的香火才得以延續。父母一天天老了,他成了家裡的頂梁柱。為了生計,阿慶也曾出遠門闖碼頭,到條件好一點的洗浴場所謀生,但終是無法應付那裡複雜的環境與人際關係,依然回到了小鎮。
阿慶對待每一位澡客都開朗、熱情,也很滿足。他滿足於自己的生活現狀,也滿足於自己搓背、修腳的手藝。空閒時,一條浴巾裹身,躺著啜口涼茶,吐吐煙雲,聽澡客們閒聊,赤條條地放個響屁,也能開心一樂。
阿慶偶爾也炫耀,說,他用的修腳刀可不含糊,是揚州產的名牌呢。
「清一池」的門面實在太窄,布簾後的吧檯只容得下一兩人轉身、進出。可「清一池」畢竟是一家老字號的浴室,當年翻新時無意間曾挖掘到兩塊石刻對聯,如今已重新被嵌在了浴室的牆面:
「暖似沂泉堪浴德,新如湯濯可餘身。」
此聯用隸書撰寫,有些古趣。
也許和阿慶一樣,來「清一池」洗浴的人大多無法辨認和解讀。不過,在洗浴場所儼然成了是非之地代名詞的今天,他們安於一隅,享受著眼前的逸當,似乎更能理解和懂得洗浴的本質意義。
(掃描二維碼進入 可關注本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