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母親的一切》是由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爾莫多瓦執導的電影,該片於1999年上映,自問世之後就獲得無數禮讚,榮獲1999年坎城電影節最佳導演獎、2000年獲金奧斯卡和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
該片講述了單身母親曼紐拉獨自撫養兒子埃斯特班,在兒子17歲生日這天母子相約去看話劇《欲望號街車》,話劇結束後埃斯特班在追要偶像嫣迷的籤名時被汽車撞死。兒子的生日願望是希望母親告訴他父親的事。為了兒子生前的願望,曼紐拉動身前往巴薩羅那,尋找兒子的生父,那個曾經也叫埃斯特班的如今卻變性的羅拉。
《關於我母親的一切》是一部現實主義的女性題材的電影,該片帶有強烈的人文主義色彩,將視角對準女性這一群體,關注女性的生存困境。影片從頭至尾重要角色都由女性來扮演,這種對男性的主動忽視體現了阿爾莫多瓦獨特的電影敘事視角。該片向我們展示了在男性缺失的世界中,女性如何從痛苦的泥沼中掙脫出來,相互團結,相互安慰,以積極的態度面對生活。
阿爾莫多瓦自己曾說:「女人和色彩是他永遠的話題。」《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也不例外,導演在片中將女性施以濃墨重彩的一筆,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女性敘事結構。在影片中,男人的戲份很少,貫穿劇情主線的「羅拉」也只是在影片的結尾處才現身。然而,男人的影子卻始終貫穿於女人的生命之中並揮之不去,在曼紐拉、露莎這些女人的生命中扮演了持續傷害的角色。
原名為埃斯特班的羅拉是本片現實敘事時間序列中的第一個缺席的男性,作為丈夫,他的缺席對兩位女性帶來了一生的傷害。
曼紐拉與羅拉因話劇《欲望號街車》相識,兩人迅速墜入愛河並攜手走進婚姻殿堂。原本平靜的生活因為丈夫的突然變性被打破,措手不及的曼紐拉懷著身孕離開了巴薩羅那,獨自撫養兒子至17歲。羅拉的傷害使曼紐拉離開這座帶給她美好回憶的城市,放棄她親愛的朋友和事業,不得不從零開始。
同樣被羅拉傷害的女人還有露莎。露莎的修女身份為她賦予了光輝、聖潔、美好的形象,這樣一個在社區做志願者的善良女性,卻被羅拉生生毀了。她因為愛上羅拉,懷了他的孩子還染上了愛滋病,直至臨死都沒有見到心心念念的愛人。羅拉告訴露莎自己去巴黎開酒吧一年就會回來,可是羅拉等了兩年也沒有等到他。
羅拉的自私帶給了兩個女性一生的傷痛,他可以有異裝癖,可以變性,可以追求自由,但是他首先要盡到一個丈夫關心照顧妻子的職責,而不是匆匆地帶給兩個女人愛情然後匆匆地消失不見。
一個家庭乃至一個家族,從它出現的那一刻起,便以男性為標誌、為本位。在家庭關係中,作為男性的丈夫是處於中心地位的,丈夫擁有絕對的話語權。然而在影片中,我們看不到男性作為丈夫的角色屬性。看完影片後,人們都讚美女性的獨立與堅強,但這種獨立似乎是以男人的缺席為前提的。哪個女人不想溫柔似水,如果可以依靠,哪個女人願做女漢子?
人類社會一直以來是一個男權制社會,也被稱為父權制社會,父親在家庭中具有主導地位。可以說,父親是維繫一個家庭存在的核心。在影片《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中,父親只是一個不願被提起的稱呼,他只帶給了孩子基因而沒有盡到一天養育的職責。
影片中出現了三個埃斯特班,中年的埃斯特班是其他兩個埃斯特班的父親,然而他卻自始至終缺席,直到影片結束時他才第一次正面出現在觀眾面前。作為兩個孩子的父親,他從未盡過為人父的責任,只留給了他們病痛和無盡傷害。兩個兒子「埃斯特班」,一個尚未成年意外離世,一個還處在嬰兒時期,在他們的世界裡,父親只是虛幻的代名詞,留給他們的是死之前看一眼父親的遺憾,是可能伴隨一生愛滋病毒。
還有露莎的父親,一個老年痴呆症患者,記得家裡的大狗「沙皮」,卻記不得女兒,每次見面都要像陌生人一樣詢問女兒的年齡和身高。露莎擁有父親卻沒有能享受父愛的溫存,在意外懷孕染上愛滋病後選擇尋求陌生女人曼紐拉的幫助。
俗話說:「養不教,父之過。」父親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以自己的人格影響著子女的成長。家庭關係中父親角色的缺失,不僅影響母親的心理,更會影響孩子的一生。
影片中男性的缺席,同時也是父親角色的缺席,無一不透露出男性的自私、脆弱和懦弱。阿爾莫多瓦將視角關注於此,顛覆了男權社會或父權社會中男性主導、至高無上的「主導」地位,取材大膽又富有深意。
《聖經》中說:「眾生都是羔羊,而上帝是牧羊人。」在現實生活中我們每個人都站在「所願」與「所是」的巨大裂縫之間,影片中的人物同樣如此:身處困境,渴望別人來拯救自己。傳統觀念的「施救者」通常是男性,但本片展現的卻是女性的拯救:女性對女性的拯救,女性對男性的拯救,以及女性的自我拯救。
影片開始,曼紐拉是一名護士,這個職業本身代表了善良、偉大的白衣天使,後來曼紐拉成為器官捐獻課題的講解者,她的角色設定便是希望世人擁有一顆拯救他人的心。在兒子遭遇車禍意外死亡後,曼紐拉將埃斯特班的器官無償捐獻給病危的心臟病患者。後來她所做的更是超出了一名護士的職業精神,以一種「慈母」的身份去幫助、拯救身邊的人。幫助朋友阿悅脫胎換骨離開混亂的紅燈區,臨危上陣幫助嫣迷完成了《欲望號街車》的演出,辭去工作照顧懷孕並染上愛滋的露莎直至她生產……曼紐拉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卻在他人那裡散發出偉大溫暖的母性光輝。
整部影片氤氳著愛與寬容的氣氛,女性之間真摯的相互扶持顛覆了傳統意義上女性被賦予的軟弱和被動,他們完成了對自我命運的主宰和救贖。曼紐拉沒有因為丈夫的背叛而懷恨在心,而是原諒並認可了他。在影片的最後給羅拉看兩個兒子艾特斯班,還原了他作為一個父親的資格;露莎沒有因羅拉染上愛滋病而怨天尤人,而是安心養胎,以母性的無私孕育新的生命,即使難產而亡也不後悔。她們擺脫了女性「受難者」的形象,無聲地抨擊了將女性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大男子主義,這種寬容與慈悲的態度將女性特有的品格展現在觀眾面前。她們不僅完成了對自我的救贖,也拯救了男性的靈魂。
整部影片中,所有歷經苦難折磨的女人都以一種樂觀積極的態度面對生活,,面對人性中的醜與惡。影片結尾,曼紐拉帶著露莎與前夫羅拉生的兒子埃斯特班再次回到巴塞隆納,此時埃斯特班身上的愛滋病毒已經完全祛除。這就是母愛的力量,這個孩子不僅象徵著希望,還象徵著愛與生命的延續。
在阿爾莫多瓦的影片中,大多關注被社會忽略的邊緣人群及社會問題,如同性戀、雙性人、吸毒等,《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也不例外,導演以飽滿的藝術創造力表現出一種獨特的人類生命狀態和精神訴求。該片保持了他一貫的人道主義立場,很少有絕對的二元對立的好與壞,沒有將男性和女性放在對立面,而是以一種寬容的姿態客觀地表現人性複雜多變的一面。「他既不做政治是非的判別,也不做道德是非的判別。他只是講人,講個人與個人之間的寬容與關愛。」
曼斯菲爾德認為當今社會逐漸進入性別中立社會,「一個性別中立的社會是一個包括獨立的男人和女人的世界,尤其是要有獨立的女人。」影片《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中男性缺席式的在場與女性的獨立展現的淋漓盡致,重建了傳統意義上男強女弱的社會關係。
阿爾莫多瓦通過「身體的叛逆」和這些「社會的離軌者」形象顛覆傳統的性別身份,對變性人羅拉、愛滋病患者露莎、同性戀話劇演員嫣迷這些社會邊緣人物給予極大的寬容。影片傳達出後現代思潮下的性別與性的理論,「在一個男人不壓迫女人、異性戀不壓迫同性戀的社會中,性的表達可以跟著感覺走,同性戀和異性戀的分類最終歸於消亡;男性和女性的分類也將變得模糊不清。」
影片儘管塑造了一個真善美的女性世界,極力張揚了女性獨立、堅韌、至情至性的精神品質,但是男性的形象並沒有被踩在腳下,而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被和解被原諒。身為埃斯特班的父親羅拉成了變性人,曼紐拉和露莎還是像以往一樣給予羅拉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個爸爸、作為一個丈夫應有的尊嚴,最終選擇與傷害她們的羅拉和解,與自己和解。
阿爾莫多瓦以一種西班牙式的黑色幽默,摒棄了傳統的「懲惡揚善」式敘事風格,塑造了一個真實的「人性」社會,縫合了社會邊緣人群與主流性別價值觀的裂縫,將人性的善惡二元對立在嘲弄中消解一空,赦免了這些法度之外群體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