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裡,又想起了我的故鄉,那個關中平原上一個普通的小村落,是我心中常常惦念的地方。
記得在三十年前,家裡有幾間老房子,後院裡有四棵高大的梧桐樹。每年四月,梧桐花掛滿枝頭,整個院子都瀰漫在一片香氣之中。
我們常常在那樹下玩耍,跳繩、丟沙包,或者央父親找來兩根極粗的繩子,牢固地綁在兩棵梧桐樹之間用來蕩鞦韆。
蕩起在春風中的鞦韆,是我兒時最喜歡的一項遊戲項目。雙手抓著繩子的兩邊,蕩起來的時候,耳邊清風吹拂,頭頂繁花如錦,整個天空都是燦若朝霞的樣子。
梧桐花大約一個禮拜的時候,就開始凋落,一朵,兩朵,起初很慢,「啪!」的一聲,像一個小松鼠輕靈地跳到地上,而後是連續的凋落。那時候院落裡還沒有覆上水泥,地面是原始的土黃色。梧桐花朵掉在地上也不會疼痛和受傷,依然如在枝頭那樣鮮活靈動。
我們時常撿起那剛落的桐花,像一隻只蜜蜂一樣貪婪地吸吮,那花朵的尾部有絲絲芳香的甜味,是我兒時記憶裡最美的味道之一。
散學歸來早早地寫完作業,撿一大籃子桐花,用一根細細的繩子從花朵的中空穿過,做成一串串獨屬於春天的飾品。這樣的時候,我們常常樂在其中,以至於母親催促我們吃飯的聲音都充耳不聞,總是惹得母親忍不住嘮叨幾句。
等稍大一些的時候,讀了李煜的「又見桐花發舊枝,一縷煙雨暮悽悽。憑闌惆悵誰人會,不覺潸然淚眼低。」寒盡春來,桐花又開,卻早已不見相依相伴的賞花人。暮色中的桐花,好似在提醒著詞人往日的美好時光。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傷懷。後來,每每看見桐花,心中又多了幾分憐愛之情。
十六歲的時候,獨自去外地求學。陌生的城市和人群,少了先前的無憂無慮,多了些迷茫和不知所措。那時候校園裡通往食堂的那條小路上,有幾株高大的梧桐。每年清明節後,紛紛盛開,那時候每天都要去走那條小路,看桐花的開開落落,一地似曾相識的花影搖曳,常常讓我的心頭泛起陣陣的暖意。
畢業以後,因為工作的原因,一年也最多只能回去一兩次,還基本上固定在過年或者國慶節的時候。也只能在寂靜的夜晚,聽雨落梧桐的聲音,再也沒有趕上過桐花盛開的時候。
前幾年家裡新修了樓房,拆除了原來破敗的屋子,為了好打理,要將院子用水泥鋪平,就把那幾棵梧桐樹都伐了。再等我回去的時候,它們已經變成一節節木頭,安靜地躺在煥然一新的院中角落。父親說,現在沒有好的匠人,也無法將這些木材打造成家具,只好堆積在那裡。
我的雙手輕輕地撫摸過那灰褐色的樹皮,心底泛過一絲絲疼痛。我固執的喜歡著梧桐,哪怕它已變成如今的木樁,我想,大約是因為它曾陪伴了我的成長,見證了我喜怒哀樂的少年時光。
所幸的是在故鄉小道的兩邊,近幾年栽種了許多的梧桐,它們依舊會在春天開出一片紫色雲霞,即便是沒有人欣賞,也盡情綻放著自己的美麗。
而今又逢梧桐花落,幾多對於故鄉的記憶湧起在心頭。同一彎明月,同一個蒼穹之下,是一個遊子赤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