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看理想電臺 看理想
看理想與重塑雕像的權利(下簡稱「重塑」)錄製這期電臺的時候,正是8月下旬,《樂隊的夏天2》播放了小半程。
那時,網友們津津樂道於華東那句「來提高樂夏的level」和第一場演出當中的「口哨救場」,還有各種「東東」的表情包。在這樣一個綜藝舞臺上,他們顯得既特殊又有點格格不入。
隨著重塑在節目中的表現愈加出彩,在改編版《一生所愛》播出後,我們激動地給重塑的經紀人發微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期電臺的文字版,還是等重塑進前三或者得冠軍的時候發吧,經紀人回覆說:「你們都對我們好有信心啊,我們都沒想過進Hot 5或者冠軍」。
在節目結束之後,重塑又恢復了以往的生活,排練、演出、做音樂。我們整理了這期專訪重塑的文字呈現予你,在成長、生活、做音樂、何為美感等議題上,他們都有著怎樣的思考?
來源 | 看理想電臺
重塑雕像的權利
華東:主唱/吉他/合成器
劉敏:主唱/貝斯/合成器
黃錦:鼓手/打擊樂
01.
音樂是一種不同生活方式的存在
華東:其實我們都是從小聽流行音樂長大的,港臺流行音樂在我們身上的痕跡或者記憶,其實還是不可磨滅的。只不過後來因為做樂隊,才把更多的興趣轉到了非流行音樂。
看理想:那時候喜歡哪些人?
華東:差不多張國榮,陳百強,達明一派,Beyond、太極、羅大佑、周啟生,還挺多的。小時候肯定是聽流行,因為也沒有太多渠道聽到國外的搖滾樂。一直到了初二、初三左右,開始有一些渠道可以聽到,也認識了一些朋友。南京的打口文化在全國來說還算是比較名列前茅的,可以有機會買到一些打口帶什麼的,慢慢開始接觸。
看理想:(四川)樂山那邊怎麼樣?
劉敏:樂山相對封閉一點,沒有那麼早進入打口CD、打口磁帶的年代,所以可能我是到了高二才開始接觸打口的這些東西。之前家裡有一些磁帶,都是崔健、齊秦這些,那些歌我到現在也還會聽的,還會覺得很好聽。
看理想:黃錦呢?那個時候你是在成都嗎?
黃錦:對,是在成都,最早應該是我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在在路邊的一個磁帶攤上,肯定是盜版帶,那個時候買了一盒鄭智化的《星星點燈》,2塊5。後來才知道在音響店裡邊,才有那種正版的磁帶。那時候沒有那個概念,就是喜歡。但磁帶質量實在太差了,沒聽兩次就絞帶了。
看理想:有沒有覺得那個時候聽到、看到的奠定了之後要走上音樂道路?
華東:倒也沒有,但我那個時候確實是很喜愛流行音樂,慢慢開始關注一些樂隊的文化,比如說從達明、Beyond開始,當時還有一個樂隊叫太極,可能覺得樂隊文化這個東西對於我來說,好像更加的有意思,因為他們的歌確實跟普通的傳統的港臺流行音樂還是不太一樣。
看理想:那是一種怎樣的不同感受?因為那個年代了解這種樂隊文化的途徑也不太多。
華東:正是因為不太多,所以反而會有一種特別的珍惜。
看理想:那怎麼去了解呢?
劉敏:我那時候就是訂《當代歌壇》,我還在上面發過一條交友信息。
華東:《音像世界》雜誌裡面有些文章會介紹一支樂隊,我就從文字上篩選一下。比如說Nirvana我就從沒喜歡過,還有很多特別金屬的,我也從沒喜歡過。從他們的外表,以及從文字的介紹,我大概就能知道這個樂隊可能不會喜歡。
我記得第一次看見關於Joy Division的一篇介紹,那時完全不知道他們是誰。我還記得上面有一句話,說「主唱如大理石一般冷漠的嗓音」,可能這就吸引了我。當然聽完之後,我也不覺得那個主唱是大理石一般冷漠的嗓音,但是更多的就是通過這些渠道,通過它文字的描寫,我會去篩選一些樂隊。
看理想:有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音樂記者?
華東:總的來說都一般,我現在覺得記者和樂評,應該儘量以一個客觀的角度來向大眾介紹音樂,而不是主觀的角度,而那些人大部分的文筆看起來是很主觀的、很感性的,是把他們自己當作了一個,嗯,我很難說。
看理想:可能是比較高高在上的一個音樂鑑賞者嗎?
華東:這只是一方面,我的意思是說他們可能更多的——當然這也沒有錯了——把自己的感想給加了進去。可是我覺得在這個職業上面,你更多應該做的是很客觀地來介紹這支樂隊,因為有些人喜歡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詞,比如說什麼「這個音樂像是來自於太空」,「這個音樂怎麼樣怎麼樣了,過了多少年之後,他們又回來了」。
如果我對音樂一無所知,很想了解的話,這樣的文字對於我來說它的營養含量是0,它沒有任何的信息,沒有任何的知識,完全是一種個人情感上的表達。這種表達對於一個初學者或者剛入門的搖滾樂愛好者來說,毫無用處。
劉敏:我從來不看樂評,我都是親自去聽,我喜歡泡在音像店裡面自己一個人在那兒看。我覺得對哪一個感興趣,我會讓店員幫我放來聽一下。
華東:那你條件還挺好的,能經常去聽。
劉敏:我會固定去兩家音像店,像小攤位一樣也不大的一個店,我跟小姑娘非常熟。如果我很有錢,我每天都會去。那個地方是可以吸取到新鮮東西的地方,所以就想去。我不喜歡看別人寫文字,因為我覺得音樂是沒有辦法用文字描述的,所以我要用自己的耳朵去聽。
比如像《音像世界》,它們會出一個介紹樂隊的合輯,那個對我來說更重要。我先有了聽覺經驗,覺得這個音樂自己還蠻喜歡的,再去找這個書裡面跟樂隊相關的東西來看。
我覺得這些雜誌附送的CD很重要,是一個比較廣的面。比如說它介紹了什麼樂隊,就會放一個這個樂隊的歌在裡面,10~20首歌,這一本書你既可以看到文字,又可以聽到音樂,這樣就比較立體。
看理想:黃錦和他們有什麼區別嗎?那個時候成都應該也會有這樣的一些雜誌。
黃錦:其實受影響是非常大,不管是像華東剛才說的那種很有營養的文字,或者說有一些是「廢話」,但是那個時候其實就是看。但是那個時候對音樂本身,尤其是西方搖滾樂這些東西,國內的信息還不像現在這麼多,我能夠了解的有限,大部分還是要從比如說類似於像《音像世界》或者其他的一些途徑來了解。
在《盛世搖滾》第二季,看過一篇我覺得特別好的樂評,講到發電站(樂隊),Kraftwerk。
大概意思就是在同一時期,西方整個歐美都還在嬉皮文化的時候,但在德國,他們已經開始試驗用不同的設備在本質上來改變做音樂的方式。其實發電站以前也是一支迷幻樂隊,可能不能叫迷幻搖滾,但也有很強的那種實驗性,後來慢慢他們開始不再用我們傳統意義上的樂器,比如說吉他、貝斯、鼓,而變成用合成器、用電子設備來製造出聲音,來製造出他們想要的音樂。
但在那個時候他們是另外一種背道而行,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拓荒者,把電子音樂元素帶入到流行音樂裡邊來。當時有一句話印象特別深刻,我覺得特別酷。發電站主唱說,我們的鼓手排練從來沒有出過汗,為什麼?因為他們用鼓機,他們不需要真實地去演奏,他們是在操作機器。
看理想:當時有沒有身邊的一些朋友,比如說我是唱的或者說我是玩什麼樂器的?
劉敏:他們倆應該有,我其實沒有。
黃錦:我也沒有,我完全沒有。我們那個時候幾個發小決定要做一個樂隊了,滿城到處找老師都找不到。
看理想:大約是什麼時候?90年代?
黃錦:1998、1999年左右,然後終於找到一個,就如獲至寶,就太好了,感覺上天給予的恩賜,終於找到一個老師了。主要是資訊不發達,其實也有一些,不像現在那麼多。
看理想:可能都在水面之下,不容易被找到。
黃錦:對,我們的環境接觸不到。我的老師都還是我們最早的一個發小的樂隊主唱,我找的他,就去學習一些基本的。還是需要師傅來領進門,這門總得我自己去打開它,沒有基礎還是比較困難。
華東:我覺得在那個時代喜歡流行音樂這個事情並不是特別特殊的一件事情,很多人都喜歡流行音樂,對不對?就像我的同班同學裡面最少得有1/3的人也都是很喜歡流行音樂,學校文藝匯演大家還會唱歌什麼的。所以說這種你要說對於現在我們從事這個行業是不是有什麼決定性的幫助或者潛移默化影響,這我都不好說,我相信劉敏她的中學也一樣,黃錦也一樣,可能很多人都喜歡流行音樂,但最終可能只有劉敏在做音樂,最終只有黃錦在做音樂。
劉敏:但我覺得應該會給我們帶來一種想法,就是你覺得還有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的存在。
華東:對,但這一切我覺得是搖滾樂帶來的,可能不是流行音樂(帶來的)。流行音樂那純粹就是作為歌迷喜歡、覺得好聽。但是可能到了後面有時候我自己也會想:我有沒有可能也做一個樂隊玩一玩,確實冒過這樣的念頭。
02.
能夠把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好,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看理想:後來也確實做了(樂隊)。你覺得和你們剛剛開始做音樂相比,現在的音樂環境有什麼變化?前陣《十三邀》許知遠採訪張亞東,他說到這樣一個現象:現在做音樂的環境當中,比如說你要給誰做一個什麼樣的音樂,然後對方會說我給你一首歌先去做「參考」。我自己作為一個普通的喜歡音樂的人來說——當然也可能是我的偏見——現在聽到的好多歌聽完了就聽完了,不像是過去的歌,多少年之後回憶起來都覺得那個旋律馬上就來了。前段時間不是費玉清那首《一剪梅》在國外特別火嗎,你看老外都特別上頭。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我們現在的音樂好像是少了那個味道、那個勁?
華東:我自己覺得——我不確定——但是我覺得總體而言,由於科技的發展、電腦的普及、音樂軟體的普及,使得做音樂的門檻在無限度地降低。為什麼以前能出現比如說林夕這樣的詞人,會出現姚謙、黃偉文、向雪懷、黃霑、顧嘉輝、周啟生、羅大佑、黃舒駿這一撥人,因為其實他們做音樂本身是有一個門檻的,而且在那個時代其實是需要有很大的積累,你才能夠達到這個門檻的。
包括比如Beyond這些人,他們會花大量的時間先去練琴,然後組一個樂隊,參加比賽,成名了之後還有商業上的很多壓力,需要他們出一些什麼樣的歌。但是現在這一切變得很容易,你可以不需要學會任何一樣樂器,在電腦上就可以完成,一個人可以完成所有的聲音,也不需要有太多的文化,就可以寫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詞,你只需要有一段相對而言簡短而上頭的旋律,這段旋律可能只需要20秒鐘,你只需要重複上800遍,你就能火。我個人覺得應該是門檻的降低。
看理想:你會覺得這是一個不太好的事情嗎?
華東:我不認為科技本身不太好,而是我認為有一些人功利的心不太好。
看理想:你們在樂夏舞臺上的出現,讓我意識到一個事情:就我自己來說,聽音樂更多時候是作為一種娛樂消遣,但是你們的出現讓我忽然意識到音樂它是一門學科,它是有它很理性的那一部分的。它之所以能夠讓你感覺如何如何,是因為它經過了一些如何的編排,才會讓你有諸如此類的感受。
華東:我覺得音樂本身確實它是一種消遣和娛樂。我們從小開始聽,喜歡聽,比如小虎隊,就是因為它的娛樂性,它的消遣,我們沒有人一開始會把它當做一門學科在那聽,都是因為好聽或者怎麼的。
只是你如果是作為一個歌迷,你一輩子都可以把音樂當做一個娛樂消遣,都沒有問題。可是你如果是一個從業者,你如果把它一直當做一個娛樂——當然你可以以娛樂和消遣作為一個音樂的終極目標——有一些特別商業的製作人...
看理想:神曲製作人
華東:對,他們可能會希望做出一首特別大熱的歌,特別娛樂化的一首歌。但是在這過程當中(也有一些人),他們平時一定會有很多的積累,才使得他們可以做出很商業但是又很經典的歌。比如說亞東老師,他給王菲做了這麼多專輯,其實是非常經典的。是不是流行音樂?是流行音樂。是不是娛樂化的音樂?是的,可是並不代表它不好。
這個東西就跟《愛情買賣》是兩個概念了。所以我覺得一旦是成為像重塑,還有很多樂隊,成為了這個行業中的人的時候,我覺得你需要對這個行業有一點點責任心,你需要有一點點對自己的責任心,但是現在相當一部分樂隊和音樂人不具備這個東西。
劉敏:我們也會衝著名利,我們的音樂做出來了,你能獲得多少名利,我覺得這個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只是說你是不是在享受自己真正很誠實地面對自己做音樂這件事情、這個過程當中,最後是有名利還是沒有名利,那只是一個結果,但不是你做音樂的目的,所以這個東西得分開來看。
我們並不是很自大的人,我們不覺得我們可以開宗立派,或者創新什麼東西,我覺得這個說得有點太遠了,那個不是任何普通的人說說就能做到的,就是大家都去做吧,最後結果你是不是開宗立派了,由歷史來說話。
能夠把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好,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03.
我們做音樂沒那麼浪漫,就是多排練
看理想:紀錄片裡提到,在加入重塑之後,有一次你們錄新專輯,黃錦說這次兩天半的時間就把鼓的部分錄完了,這在之前是不敢想的。我不了解這種錄製速度它所代表的意義。
黃錦:一張專輯比如說10首歌,錄一首歌,我以前最少需要一天,有的時候兩天都還錄不好。重塑2017年這張專輯(《Before The Applause》),我用了兩天半的時間把所有的歌都錄完了。
我們剛才說到的「效率」。比如華東把我們的製作人(從國外)請過來以後,他時間也有限,其實我們是很需要高效率的工作,才能保證他在中國的時候把這些事情做好。就是因為前期有了一些積累,有那種長期的比如說在節目裡面說的軍訓式的排練,才能有那樣的錄音效率。
華東:可能不做音樂的人,會把做音樂這件事情本能的浪漫化、理想化。對於我而言,做音樂它就是份工作,是我們喜愛的工作。我們是實用主義者,目的性非常明確的,我們要把這首歌做好,如何能夠做好?多排練就行了,沒有那麼浪漫。
當然做音樂本身中間有沒有浪漫的情懷在?當然有。但是你真正要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你如果還把它當作是一個很浪漫的事情,一個摸不著邊際的事情,一個很文藝的事情的話,我覺得是有問題的。
這也是一種浪漫,就像你們不做樂隊的人,認為樂隊的一種浪漫,也是一種本能的浪漫。
看理想:當然您說的這種我也能夠理解,但會不會覺得太緊繃了一些?
華東:不會覺得,就是每個東西有每個東西的美感,對於我們來說這就是美感。
黃錦:我問個問題,金字塔好不好看?
看理想:好看。
黃錦:它為什麼好看?
看理想:我沒有去到現場感受它的宏大,但是看圖片也能夠感受到古人用那麼粗糙的工具做到的那種精緻感、精確感,那種建築的美感。
黃錦:它是不是需要很多人不停地重複做一件事情才能做到?
看理想:沒錯,砍木頭,把巨石運上去。
黃錦:對,其實就像剛才華東說的,這其實就是我們的工作,有的時候其實就是一成不變的,但最後做出來以後是那個樣子的,當然,我覺得金字塔的比喻稍微有點自大。
尾聲.
看理想:如果說人生重來的話,你們會想要去嘗試一些不一樣的職業嗎?
華東:你如果讓我重新回到18歲、19歲,或者回到我退學的時候問這個問題,我不會說想要重新嘗試另外一種職業。但你現在問我,我有可能不會退學,先把學念完,然後回來繼續做樂隊這個事情。
劉敏:我沒有想到什麼其他的事我可以去做的。
黃錦:我可能真的想去學習一下物理、數學這一塊的東西,完成小時候的夢想,當一個科學家。因為我自己覺得當一個天體物理學家也特別酷,你可以沉浸在就是跟地球沒什麼關係(的世界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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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雕像的權利的慢問慢答
華東的滴..水...不....漏.....
配圖:微博@重塑雕像的權利
主播&電臺製作:顛顛
視頻製作:土豆、何葉
原標題:《重塑雕像的權利:我們做音樂沒那麼浪漫,就是多排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