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鋼筋水泥的城市,越來越懷舊,近日竟思念起老屋的南瓜來。
清明前後,母親便要種瓜點豆。她隨意在某個角落裡刨一個坑,灌些大糞,丟進兩根肥頭大耳的南瓜秧。沒人管沒人問的南瓜秧,如野孩子一般,不知何時就長出翠綠的藤,漸漸佔據半個菜園。數場風雨過後,某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裡,南瓜便炸出大朵大朵的黃花,張揚著自己的存在。清晨,母親掐下一把脆嫩的南瓜梗子,剝去外皮,掐成小段,加黃辣子蒜蓉清炒。盛在白瓷碗裡的南瓜梗,綠梗如簪,白蒜如玉,黃辣若金,極是好看。咬一口,咯吱咯吱響,清爽開胃。有時,母親將南瓜花撕碎煎蛋,將小南瓜拉絲清炒,都極清鮮。鄉野菜餚,經陽光雨露,自有清歡之味。
南瓜熟時,皮色橙黃,通體渾圓,如女人臀部般豐滿,亦如石頭磨盤般敦實。老藤粗糙而結實,得用鐮刀使勁割下來,我和妹妹一人抱一個,氣喘籲籲地堆到屋裡。秋風瑟瑟時,滿園凋零,不經意間回頭,忽然發現一個南瓜安然臥在草叢,頓生歲月靜好之感。披廈房裡碼著南瓜,整齊端莊,一片喜慶。那些南瓜,就那麼慈眉善眼地坐著,滿足和溫暖著我們的肚皮。缺糧少食的年代裡,誰家沒過一段南瓜當飯的日子?小時,妹妹極喜歡吃老南瓜。哪個南瓜粉,哪個南瓜甜,她一望便知,似乎與南瓜有種默契。我想探知密碼,她卻守口如瓶。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十來歲時,我們便能得心應手地做南瓜粥和南瓜粑粑。將南瓜提到桌上,切成兩半,聲音混濁的南瓜當屬上品。莫看外表樸素,南瓜裡頭可是鮮豔,桔黃的絲,飽滿的籽。將南瓜的外皮削去,切成塊塊,加水,與大米或綠豆同煮。煮沸後,再用小火慢慢熬,就是一鍋香甜的南瓜粥。夏日的傍晚,一人一碗南瓜粥,端到禾場裡的竹鋪上,就著南風慢慢喝,暑熱頓消。這時,夾上幾筷子浸黃瓜紫蘇,剝個鹹鴨蛋,真是一種享受。
南瓜粑粑呢?將南瓜煮爛後,稍稍攤涼,攪拌成糊糊。然後,倒入糯米粉,加入適量的白糖,攪拌成麵團。妹妹心靈手巧,幾下就搓成圓圓的粑粑。我架起柴火,往鍋裡鏟上凝固的豬油,將粑粑貼入,兩面翻至焦黃。再加入冷水,大火煮幹至微焦。還未揭開鍋蓋,濃香便飄滿灶屋。這樣的粑粑色澤金黃,香糯甜美,妹妹一餐能吃上十來個。那時她的臉紅紅的圓圓的,就如小南瓜一般。母親還將南瓜籽在太陽下曬乾,加鹽炒熟,這樣的零食孩子特別喜歡。小夥伴們的友誼,誰不是在一把南瓜籽,一捧板慄,一疊紅薯片中加深的?物質匱乏的年代,一把幽香的南瓜籽照亮了暗淡的時光。其實,喝南瓜粥也好,吃南瓜粑粑也好,磕南瓜籽也好,都會生出無限溫暖,那份香甜是入了心,入了骨的。
有一段時間,我遠離了清淡的南瓜,鍾情於油膩酸辣的食物。一日復一日的超負荷工作中,我終於累倒了,一塊鴿子蛋大的石頭從膽裡取出。手術後,我驚奇地發現,胃越來越偏愛清淡。有次回老屋,母親煮上一鍋南瓜粥,我竟吃了兩海碗,只覺通體舒泰,渾身有勁。原來,南瓜從未拋棄我,仍一如既往關照我。那以後,一碗琥珀色的南瓜粥,我喝了許多年,味道從不曾改變,一如母親和家人的愛。世事風雲變幻,生命中那些不變的事物總是讓人格外珍惜。
蕭蕭秋日,母親照例把風霜關在門外,為我們煮一鍋南瓜粥。粥翻滾著,如綻放的朵朵白菊,南瓜丁和米粒歡快沉浮,漸漸黏稠起來,瓜的芬芳融進粥,淡淡的甜香飄滿灶屋。喝一口,糯軟甘甜。細細地啜著,覺得喧囂俗事遠了,名利紛爭遠了。滾滾紅塵裡,這清淡的南瓜粥便是簡單的幸福。也許只有簡單的幸福,才能長長久久吧。
【來源:株洲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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