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人類學和人口統計學資料是如何評估羅馬人口的?讓我們稍稍離開公元115年的門廊和羅馬街道,進入人類學家和考古學家研究這遙遠時代的實驗室。第一眼看來,它是個浩繁且令人氣餒的工作。這兩個時代中間已經經過了19個世紀。但藉助各種技術,研究者對我們到現在為止在羅馬帝國首都的街道上所碰到的人們,有著相當精確的概念。
不妨想像你正在一個犯罪現場,觀察鑑識小組的調查作業。研究古代羅馬人的技術也與此相當類似。我們從墳墓中的骨頭和骨骼以及考古的一般挖掘中,發現了許多珍貴資料,其中有一大部分令人震驚。我們所探索的1世紀和2世紀交替之際人類的平均高度,男人為1.64米,女人為1.55米!而以各種方法估計的平均體重,男人為65公斤,女人則為49公斤。
從這一數據看起來,當時的人也許過於矮小,但它在數個世紀以來一直是歐洲人的平均身高。在1930年,男人的平均身高仍然只有1.68米,直到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更精確地說,是在20世紀60年代和20世紀70年代),才攀升到1.70米。今日,歐洲人口的平均身高,男性是1.75米,女性為1.64米;義大利人口的平均身高較矮,分別是1.73米和1.63米。
骨骼則提供給我們其他令人驚異的資料。人類學家為許多較長的骨頭,比如腔骨,照了X光片,他們的目的不是尋找骨折的跡象,而是研究羅馬人的孩童時期。他們發現在骨頭濃度中出現了細白的線(哈裡斯線),這顯示他們在童年或青少年時期,曾因疾病、饑荒或單純的營養不良而發生成長遲緩或停止的現象。
從牙齒的研究中也得到類似的發現。檢視牙齒表面的研究發現,琺瑯質上有與牙部平行的溝痕。這也顯示在牙齒生長期間,曾有一段時間的成長遲緩或停滯。與我們所預期相反的是,最深受其害的人往往不是鄉村貧民,而是都會裡的羅馬人,甚至是有錢人。這揭露了一個以前從未被指出的古羅馬特色。
例如,在戰爭時期,鄉村反而從來不缺糧食,但是在城市,你往往很難買到某些食物。即使是在最太平的時代,古羅馬人也無法獲得完善均衡的營養。最貧窮的階級總是瀕臨營養不良,要麼根本就是缺乏營養。雪上加霜的是,住在大城市裡意味著你會持續暴露在各種疾病和傳染病之中。古羅馬人的骨骼以及他們的身材矮小等發現,都解釋了古羅馬人曾經遭受過那類苦難。
但還不僅僅如此。羅馬人的壽命並不長。如果他們能熬過童年的疾病,則男人的平均壽命是41歲,女人是29歲。女人的短壽是由難產造成。當然了,這些只是統計學上的平均數字。撐過41歲生日的羅馬男人並不會突然倒地死亡,即使在那時都有人活到老年,但這類例子實在很罕見。
由於這類例子如此稀少,即使在今日它都是大新聞。梵蒂岡的聖羅莎大公墓裡埋著奴隸和被解放的奴隸,學者們最近在那裡發現,有塊墓碑上寫著一位被解放奴隸的名字,某位盧西烏斯·蘇託利烏斯·阿巴坎圖斯,他活到90歲:"……活到LXXXX歲……"這份墓志銘甚至讓發現它的人大為驚訝。在他生活的時代裡,他肯定被視為一位真正的馬士撒拉。
在這方面,奧斯蒂亞的墓碑研究中也有一項有趣的發現。羅馬人有在墓碑上記載死者華年的習慣,有時這種習慣甚至成為一種執念——他們會書寫壽命的年數、月數和日數,有時連時數都不放過!當然了,這些墓碑純粹只能作為指標象徵,因為我們並沒有所有奧斯蒂亞人的墓碑。
何況,碰到死者年齡老邁的情況時,他們的死亡年齡幾乎都不會被記載(除了我們剛剛提到的罕見例子),因為年邁而死被視為自然死亡。一項有關600個墓碑的研究得出一個有趣的發現。我們得知,當時就如同所有貧窮且新科技尚未發明的年代,嬰兒的死亡率非常高。
令人吃驚的是,並非每個人都是如此。在10歲以下,男孩死亡的比例(43%)遠高於女孩(34%)。這可能歸因於男孩比女孩擁有更大的行動自由(因此也暴露在較大的危險中)。古怪的是,在20~30歲這個年齡區間,比例反而顛倒過來:女人的死亡率(25%)高於男人(18%)。在這個例子裡,造成差異的原因在於分娩所導致的死亡。
雖然尚未經過深度分析,骨骼研究還產生另一項有趣的發現:在有些例子裡,根據骨骼是屬於主人或奴隸,牙齒的健康狀況亦會有所差別。在作為農莊用的鄉村別墅的例子裡,我們發現別墅主人的蛀牙比奴隸要多。主人含糖量較高的飲食解釋了這個矛盾現象——這是有錢的壞處之一。
如羅莫洛·奧古斯都·斯塔喬利教授所觀察到的,古羅馬人認為最困擾他們的難題與現代羅馬人(以及其他所有大城市的居民)非常類似。我們發現,在不到兩千年的歲月裡,情況完全沒有改變。而下面這張列表著實叫人驚訝交通,街道上的嘈雜和混亂;在城市裡前進時所浪費的時間;垃圾和髒汙房屋短缺和天價;建築倒塌和不安全的建築物;移民泛濫夜晚街道不安全。
如我們所見,就像今日,在古代羅馬城中想要到任何地方都是個問題:儘管愷撒在公元前45年頒布了一道法令,街道上只允許公務車行走(我們早已提過這點),從黎明到黃昏則禁止私人交通工具通行。但就像現代一樣,在古羅馬,某些官員和特權人士獲準使用他們的私人交通工具。換句話說,即使在那時,就已經有官方公務車。
另一個問題則是大街小巷的噪音汙染。下面是詩人馬提雅爾對羅馬的嚴重噪音所給予的描述:"在羅馬,一個可憐的傢伙找不到沉思或休息之所。在早上,學校老師不會讓你安靜度日,在晚上,則是烤麵包師傅,而銅匠的捶打聲一整天不絕於耳。
在這裡,兌換錢幣的人用力搖晃著他骯髒的桌子,桌上堆著高高的尼祿銅板……金匠用他閃閃發光的錘子錘打著西班牙黃金……貝婁娜(Bellona,一位女戰神)的瘋狂信徒從未停止他們的唱頌,被漂流木拯救的船難倖存者不斷訴說他的故事;
經過母親訓練的小猶太人永遠在哀哀乞討;滿眼眼屎的木柴小販總是在大聲叫賣。"詩人尤維納利斯附和他的哀嘆,納悶道:"在羅馬哪裡有租屋可以讓你安靜入睡?只有坐擁豪宅的人才能好好入眠。"今日,即使只是短程距離,想從羅馬的某個地點抵達另一個地點也鐵定要浪費許多時間;現代城市交通為汽車所擁塞和癱瘓。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皇帝時代的羅馬,縱使讓街道阻塞的不是汽車,而是行人。有些古代作家抱怨,他們無法在一個早上安排兩個約會,因為他們所需行走的距離和花費的時間過多。
那時在城市裡的外國人就已經是真正棘手的難題。尤維納利斯甚至宣稱,羅馬已經遭到他們的控制,而從敘利亞的奧龍特斯河所流進臺伯河的水流"帶來了他們的語言和服裝、吹笛者和(敘利亞豎琴的)斜弦樂器、異國風情的鼓,以及被迫在馬西姆斯競技場附近賣淫的女孩"。
你不可能不會從中看出,當代羅馬所存在的斯拉夫和阿爾及利亞女性賣淫問題與之有著驚人的相似。就像在今日,你最有可能碰到移民和外國人的地方是火車站,在古羅馬則是主要道路進入城市的區域,例如,從南方來的阿庇亞大道和從西方來的歐斯提恩塞大道。它們是從地中海東岸和非洲前來羅馬的外國人的必經之路。
外來者在布林迪西、波佐利和奧斯蒂亞海港下船,然後沿著這兩條大道走到首都。顯而易見,人數如此眾多的外來者抵達羅馬(甚至還有被大城市吸引的羅馬帝國公民)只會使房價攀升;我們稍早時曾經提到,羅馬的房價比半島上任何地方都要高四倍之多。
這情形導致貪婪的房地產投機買賣,大型公寓大樓像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它們建得又高又倉促,使用的建築材料低劣,結果是,房屋倒塌之事時有所聞。尤維納利斯對此大膽直言,他寫道,這個城市"大部分是由脆弱又尺寸過小的橫梁所撐起"。
他宣稱,"當管理員用灰泥修補牆壁上的一條陳年裂縫時,他命令我們乖乖安靜睡覺,但塌下來的東西還是繼續懸掛在我們的頭上,晃動不已"。羅馬某些地區街道上的垃圾和某些中東城市的情況很類似,你走在從瓶子到丟棄的豆莢所形成的各種垃圾"層"上。"一邊是一位長了疥癬的骯髒老婦,另一邊是身上覆蓋滿爛泥的豬。"哲學家賀拉斯這般寫道。
最後,一旦入夜,街道就變得不安全,這在今日仍舊是個治安問題。然而,幸運的是,現今這個問題似乎不如古代嚴重,就那時來說,倘若尤維納利斯寫的是真實情況的話,"如果出門吃晚飯而沒有先立遺囑……你會被視為一個粗心大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