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在線專稿: 近日,《洛杉磯時報》採訪了五位因警察暴力執法而失去家人的受害者家屬。受非裔美國人喬治·弗洛伊德事件影響,他們向記者講述了自己家人受到的不公對待,痛斥美國刑事司法體系中存在的種族主義觀念和暴力執法行為,並表示「美國警方若再不做出改變,悲劇只會一次次重演。」
《洛杉磯時報》報導文章截圖
對一些人來說,講述曾受到的不公對待是堅持抗爭的一部分;對另外一些人,痛失摯愛後的沉默,是對逝者的刻骨緬懷。
這五位失去摯愛的受害者講述的故事,為我們再次掀開美國警界暴力執法給一些家庭帶來的深刻傷害.
「是我們在付給警察薪水,而他們卻要我們的命!正義何在?」
邁克·麥金泰爾是布裡格特·麥金泰爾夫人的獨子,是醫生診斷她無法懷孕後,歷經萬難終獲的「至寶」和「神賜的禮物」。
2017年,兩名警察開槍擊中了邁克的後背,奪去了他年僅32歲的生命。
邁克曾是一名極具天賦的棒球運動員,在一家聯盟隊擔任球手,榮譽加身。一直身體健康的他,2017年時精神突發異樣,舉止怪異且難以入睡。布裡格特說服兒子和她一起從舊金山灣區到薩克拉門託郊區看望祖母,以期換個環境能夠改善邁克的狀況。
然而事與願違,邁克的精神狀態進一步惡化。布裡格特曾電話求助警方,希望他們能幫助她將兒子送去精神病院治療,但她的請求被拒絕了。
一天,邁克和布裡格特在一家購物中心的停車場為瑣事發生爭吵,旁觀者報了警。調查人員稱,邁克用一塊大石頭擊中了一名警察的頭部後,奔向附近的高速公路立交橋。這引發了警方的大規模反應。官方報導稱,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邁克又扔了一塊石頭,擊中了一隻警犬,沿著公路的護堤繼續奔跑。
一名警察把車停在高速公路邊,下車向路對面的邁克開槍。而開槍的這名警察,恰曾接到並拒絕了布裡格特請求救助她兒子的電話。據官方調查,一名警犬管理員也開了槍。
邁克背部多處中彈,當晚經搶救無效身亡。
當地監察長質疑邁克在被槍擊時是否構成致命威脅。隨後,該地警長卻提出解僱監察長並獲得了監督委員會的同意。地方檢察官認定槍擊是合理的。在邁剋死後一年多,警長堅稱他的副手們「按規定行事,合法合規」。案件最終以175萬美元達成了民事和解。
「我的兒子除了逃命什麼也沒做」,失去摯愛的布裡格特稱看到最近喬治·弗洛伊德的視頻時「心都碎了」。更令她痛苦的是,因為該地警長一直拒絕公布事發現場監控錄像,公眾對邁克遭槍擊的過程幾近一無所知。
「是我們在付他們薪水,而他們卻要我們的命!正義何在?」 布裡格特悲憤地說:「每一位因為警察暴力而失去孩子的母親,我與她們感同身受,心與她們同在。他們暴力地奪走了我們所珍視的一切,我摯愛的孩子,我一生的福祉。他們就這樣野蠻地終止了他的生命!」
「他們不過是想要打破既有種族主義的藩籬,『吃』上一塊『披薩』罷了。」
若問加州發起警界改革的元老是誰,非「警察大叔」詹森莫屬。「大叔」的侄子奧斯卡·格蘭特三世於2009年在灣區被一名邊境警察開槍射殺。視頻曝光後引發民眾抗議,該事件還被改編成電影《水果谷車站》。
詹森說,近期弗洛伊德的視頻「催生了太多情感上的痛苦」,但「可悲的是,現實層面上一切都沒有發生改變。」
詹森回憶,侄子被槍殺後的第一年,他一直處於悲憤中難以自拔。猛然間,他意識到自己過往之所以對美國的種族主義視而不見,多歸因於自身受過教育,有一定的社會經濟地位作支撐。他坦陳:「在覺醒的那段日子,我身處多個立場的角力中不斷調整自己的政治方向,尋求與爭取正義和公平。這一過程重塑了我,令我不再以自我為中心,以個體的成功來評判這個世界。」
在射殺奧斯卡的警官約翰內斯·梅塞爾接受庭審期間,詹森一場不落,每天必到。最終,梅塞爾被判過失殺人罪,獲兩年徒刑。而在其服刑11個月後,於2011年獲釋。
詹森認識到,改變若要成真,只能通過立法。作為州議員,十年來,每一項警界的改革中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包括去年警察使用致命武力的標準從「合理」改為「必要」。目前,這一標準已上升至全國範圍進行探討。他還希望建立一個全國資料庫,記錄每一執法人員的不當行徑以防止那些有不良記錄的人從一個機構跳槽到其他機構,規避懲戒。
同時,「大叔」也開始相信,法律不是萬能的。他開始花更多的時間與有色人種青年交心傾談,「他們從小目睹自己的母親受到命運的不公對待,聽著母親的哭泣長大成人。在悲涼的命運面前,他們不禁自問:生活的意義究竟在哪裡?」
他打心底理解當前人們的憤怒,「長期以來,美國黑人群體被剝奪了『吃披薩』的機會,他們不過是想要打破既有種族主義的藩籬,『吃』上一塊『披薩』罷了。」
「把我兒子從車裡拖出來的方式有一百萬種,他們卻選擇槍殺了他。」
當數千人因弗洛伊德所受不公湧上街頭時,湯米·特維曼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家中。那一天,是她兒子的生日,也是她兒子被洛杉磯警察槍殺一周年的祭日。
去年6月,湯米24歲的兒子瑞安·特維曼死在了威洛布魯克一處公寓大樓旁。他坐在車裡,兩名警察向他射出30多發子彈。
警署回應稱,瑞安·特維曼因攜帶一把子彈上膛的槍枝和非法持械的重罪被判刑。事發當日,他正處於緩刑期,警察幾周來正試圖逮捕他。
瑞安的家人表示,此起槍擊案是警察在濫用暴力,同時提請民事訴訟。湯米說:「把我兒子從車裡拖出來的方式有一百萬種,他們卻選擇槍殺了他。」
瑞安身後留下了三個幼子,分別為三歲,兩歲和一歲。湯米老兩口常常望著他們,從小小身影上緬懷逝去的兒子。
湯米看著抗議活動的進行,內心苦樂參半。她說:「我看到抗議的人群拿著我愛子的照片,喊著他的名字,我知道他沒有被遺忘。但這也提醒著我,正義還未得到伸張,如此悲劇也發生在了他人身上。」
「為什麼每個人都知道弗洛伊德,卻無人知道我的爸爸?」
2016年,加布墨菲的父親克里斯多福墨菲被加州公路巡警捆綁,戴上手銬,用泰瑟槍電擊喪命。加布的生活就此改變。
根據加布的前足球教練所說,他曾是個「很好的孩子」,是極有潛力拿到獎學金的後衛球員。而如今,17歲的加布對能否拿到高中畢業證都已經不確定了。
「過去我踢球的時候,爸爸總伴在我身邊。」對加布來說,足球是父親和他之間重要的紐帶。父親的猝然離世,令他一度無法站上綠茵場。後來教練沃克說服了加布再次穿上球衣。球場上的競技與汗水的揮灑既幫助他發洩了憤怒,又讓他內心向自己的父親愈加靠近。
加布高三時轉了學,但命運並沒有給這個苦澀的少年一絲甜頭。那一學年,母親出了車禍,他只能在家完成當年的課程學習,告別了綠茵場,僅靠在一家帽子店打工努力掙錢維持生計。「我的高三就這麼慘白地結束了,我再沒有機會了。」
那一年,加布的體重迅速下降,從215磅瘦到了160磅。他在自己的鞋子上刻上了父親的名字,在頭盔上貼了一張反對警察暴力的標語。
看著弗洛伊德的視頻,他忍不住地去比較自己父親的遭遇。加布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知道弗洛伊德,卻無人知曉我的爸爸?」
「他們奪走了我們的未來,我們的家庭,他們應該真正徹悟,為何整個社會都在怒號!」
麗莎·瓦加斯的兒子安東尼·巴爾加斯在兩年前去世,但她對兒子的死因知道的卻不多。
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安東尼離開他在東洛杉磯的家去吃燒烤。幾個小時後,與警察扭打在一起的他,渾身是血地倒在了草地上,終年21歲。
兒子的死徹底改變了這位母親平靜的生活。麗莎成為了一名社區活動家,一名兼職偵探,擠出所有可支配的時間,拼力去證明自己的兒子喪命在警察手中是本可以避免的。
據警方表示,安東尼·巴爾加斯是在警察搜捕三名搶劫嫌疑人時被捕。調查人員認為他沒有參與搶劫,但他逃離了現場,有抵抗戴手銬的企圖。警方後來還稱,安東尼從腰帶上拔出了一把手槍,雙方經過一番搏鬥,他們開槍打死了他。
麗莎堅稱,是警方多次變換說法,她的兒子沒有犯罪記錄,也從未持有槍枝。她回憶,安東尼熱衷於教堂公益,喜歡舉辦燒烤派對,日常還帶著孩子們去聖莫尼卡碼頭釣魚。「他們不僅暴力剝奪了一個熱心公益的好人的生命,還在他離世後試圖誹謗他,污衊他的名譽。」
麗莎已經提起了民事訴訟,通過律師爭取收集信息。目前,有關部門拒絕對此案予以置評。
安東尼離世後,麗莎開始聯繫洛杉磯東部地區一些和她有同樣遭遇的母親,成立了組織。起初,該組織只有七名成員,隨著警察暴力事件的不斷增加,目前共有十五位失去孩子的母親走到了一起。
麗莎說,或因語言表達能力有限,或因移民身份本就活在擔驚受怕之中,或因害怕受到網絡暴力,一些人選擇沉默地咽下了痛苦。她安撫並寬慰他們:「不要害怕。如果你不想出去喊出你孩子的名字,我們可以替你吶喊,這樣他將被永遠銘記。」
近幾天,她密切關注著弗洛伊德事件引起的抗議活動,希望有關警察暴行的更多信息不會在抗議中被掩蓋。她希望這次能帶來切實的改變: 更好的警察培訓,更多的透明度,更多的政府支持。
麗莎認為,「金錢無法彌補他們對我們所造成的傷害。沒有治療可以修復這種傷害,定罪也不能補償一個鮮活的生命。他們奪走了我們的未來,我們的家庭,他們應該真正明白,為何整個社會都在怒號!」(皮奧睿 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