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鼓手》講述的是好萊塢電影中屢見不鮮的關於教育的故事,但它並沒有落於「有教無類」的窠臼,而是執著於描繪出一個天才誕生的公式。
天賦只是起點,一個偏執的人加上另一個更偏執的人,再澆灌足夠多滾燙的血與淚,才有可能鑄就一個天才。
這一切註定弗萊徹老師的教育方式,是反人文主義的、反大眾教育的,是要淘汰「平庸的大多數」的教育。用弗萊徹的原話就叫「天才如果放棄了,那就不是天才」。
很多人曾抱怨安德魯遇見弗萊徹這樣的老師是遇人不淑,但其實安德魯和弗萊徹何嘗不是同一種人。
他在其樂融融的家庭晚宴上,對兩個哥哥拿獎學金、獲得橄欖球冠軍這些普通意義上「好學生」的成就不屑一顧。
當家人反駁他的偶像爵士樂大神查理帕克吸毒酗酒時,安德魯說出了那句名言:
「我寧願酗酒吸毒,34歲就家破人亡,成為別人餐桌上的話題,也不要腰纏萬貫滿面紅光的活到90歲,但沒人記得我。」
安德魯和弗萊徹,他們就像兩塊磁鐵,在某個時間點存在著必然的相遇。
這個相遇在影片開頭,夜晚奮力練鼓的安德魯引起了弗萊徹的注意,彼時安德魯只是歇爾福學院的一名大一新生。
這是一段經典的長鏡頭,弗萊徹前進的主觀鏡頭伴隨著鼓點有序的推進,一個是目光,一個是聲音。
視聽語言在兩人相遇前就為二人未來的羈絆埋下了伏筆。
另一場側面表達安德魯對成功偏執的戲是在咖啡館和女友分手,他固執的將自己沒能當上核心鼓手歸因於女友使自己分心。
「我想成就偉大的事業」,安德魯如是說。而你阻礙了我。
如果說之前的宣言是雄心,練鼓是激情,那麼這次分手就是安德魯與正常人生活徹底決裂。
之後出現了大家津津樂道的安德魯練鼓到雙手飆血的場景,這也是他「走向瘋魔」的標誌,他要跟上弗萊徹的步伐,成為偶像查理帕克一樣的天才。
JK西蒙斯在本劇中奉上了堪稱神級的表演,作為天才的老師,他必須比天才更加偏執,更加具有掌控欲。
在那段被大家稱為「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在表演的」琴房排練戲中,他一直反覆強調「Not quite my tempo」。
他的"tempo"其實代表的是一種永不懈怠的精神,是一種對「good job」的不屑一顧,是對完美這一詞彙的僭越。
僭越完美,唯有爆裂。
他以一種暴君的姿態嘶吼他的學生們,究竟誰吹慢了節拍並不重要,誰丟了譜子更不重要,它把自己化成一團烈火,燒掉所有人文主義的教學邏輯,誓要錘鍊出自己尋找的天才。
弗萊徹這些情緒中有多少掌控欲作祟,有多少對自己未成為天才的憤懣,我們不得而知。我們知道的是能擁抱他的暴戾並內化為力量的人直到影片的最後一刻前都沒有出現。
前學生自殺,安德魯也不堪折磨選擇了舉報弗萊徹。
弗萊徹的教育方式是孤獨的。
被開除後的弗萊徹和安德魯酒館相遇,幾乎是弗萊徹全片唯一顯現出溫情的一場戲。
弗萊徹向安德魯訴說了他的教育觀,沒有哪兩個字比「good job」更能害人。他絕對不會為了自己努力貫徹的信念而道歉。
他告訴安德魯,他沒有放棄,希望他心目中的天才也不要放棄。
最後的JVC演出是天才的加冕。
在音樂廳裡,評委注視下的安德魯最終進入了自己的狀態,脫離了曲譜演奏,弗萊徹小聲制止,安德魯朝他怒吼「I』ll cue you in」。
是時候讓我來指引你了。
這時候鏡頭給到弗萊徹特寫。驚詫、懷疑到選擇相信,這些情緒準確傳達在JK西蒙斯這張臉上,他的眼中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他們共同的tempo就是瘋魔偏執,是永不止息,確認自己的堅持和理想沒有錯,自己追尋和培養的真的是自己的同路人。
爆裂的鼓點與飛速的剪輯下他們呼應上了彼此生命的節奏,對天才的嚮往,對更好近乎無限的追求,他們不再孤單。
至此,影片結束。
爆裂鼓手一上映,弗萊徹魔鬼似的教學方法就飽受大家的口誅筆伐,的確,他的方法太極端,太自私,為了造就一個心目中的天才,毀滅了無數的普通人。
但其實導演達米恩·查澤雷作為歷史上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最年輕得主,他自身就是常人口中的天才。
這部影片絕不是一個教育方式的教學片,而是對於歷史上天才形象們的一次注視和回眸。
天才不能被複製,正是因為他們的個性、培養方式不可複製。
大眾教育的理想是培養出能做出「good job」的人而已,他們不需要弗萊徹。
而電影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代表了一種旺盛的生命力和永不妥協的火焰,我們可以嘗試不去苛責它方式的偏激,而是安靜地站在一旁欣賞,並被它的火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