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6日,在唐山市唐豐路,剛拿駕照兩個月的黃淑芬開著女兒的車撞倒了騎自行車橫穿馬路的趙香斌,當場造成62歲的趙香斌顱腦損傷。
事後,唐山市交警方面認定:黃淑芬負主責,趙香斌負次責。黃淑芬一共需要賠償趙家約94萬元 。
四年後,這場交通事故糾紛陷入了死胡同—— 至今,黃淑芬還欠趙家74.6萬元。
一場教科書式的耍賴
趙香斌是河北邢臺人。2015年10月6日, 早上10點,退休的趙香斌騎車從東往西穿越唐豐路時,遇上一輛白色的小轎車,43歲的黃淑芬正由南向北行駛。
黃淑芬看見前面有三輛自行車正在橫穿馬路,她慌忙之中想避開,卻撞倒了趙香斌——其隨後在醫院被診斷為特重型顱腦損傷。
唐山市交警認定:黃淑芬負主責,趙香斌負次責。
突如其來的這場車禍,撞碎了兩個家庭。
趙勇曝光的視頻中,黃淑芬化著妝,頭髮披著,穿一件黑色緊身衣,露出半個腦袋說:「我還沒弄明白呢,我說啥啊……我沒錢,拿啥給你啊。你查去,隨便查去……現在我沒有,我說了我給你找去。」
趙勇的聲音:「兩年前你也這麼說,我沒見你找來錢。」
黃淑芬說:「我也不出國,我也不坐飛機,我也不高消費,中了吧,你說的那個什麼老賴,我不給你,你不也得受著嗎?」「我就是人品有問題,你在這說還有啥用。我是收入不低,我得還貸款(新房)啊。」「嗯,中,我就是判幾年,也中……反正我判幾年,最起碼我這點錢,我也不用還了。」
2017年11月22日,趙勇在其微博(@認真的趙先森)上發布了這段名為「發生車禍後的第776天」的視頻,並配文:久等了!請看什麼是教科書式的耍賴!同時公布了黃淑芬的個人信息。
這段視頻至今被觀看1億人次,評論12.8萬,轉發32.8萬,很多網絡大V也進行了轉發,聲援趙勇。
當晚,黃淑芬收到網民詛咒、謾罵簡訊。視頻發布後的第二天,黃淑芬的手機「崩潰」了:騷擾電話接連不斷,簡訊滴滴答答響個不停。這個時候,她才慌了。但她不願意聯繫趙勇,她去法院問怎麼辦,對方告訴她應該找公安局,但公安局也沒有辦法。
很快,黃淑芬因「教科書式耍賴」變得眾人皆知。
黃淑芬的女兒、母親、姐姐……很快接到騷擾電話。同時受到牽連的,包括黃淑芬所在單位——中國平安保險公司唐山中心支公司,也遭受了輿論攻擊。
2017年11月23日,中國平安保險公司唐山中心支公司公開發布督促函,敦促黃淑芬積極履行法院判決,稱他們將根據相關法規和制度,追究黃淑芬的責任,直至解除她的代理合同。
督促函發布前,黃淑芬被領導叫去單位,要求打電話給趙勇商量還錢的事。黃淑芬致電趙勇說,她可以先還他二十萬,之後的錢分期還。但趙勇對此提議並不接受,他要求對方一次性還清欠款,並向他父親賠禮道歉。
「我已經不相信她了。」趙勇說。
從溝通不暢到步步積怨
黃淑芬說自己一直躲著趙勇,是因為交通事故發生的當天,她主動買水果籃去醫院看望趙香斌,趙勇及其親屬扣留了她,並讓她拿出300萬賠償金。黃淑芬拿不出這麼多錢,便不願再跟趙勇溝通,想等法院判決後再賠償。
趙勇否認他們扣留過黃淑芬和要求300萬的賠償,並稱黃淑芬女兒劉明月帶了一群人去圍堵他們。
兩個月後,趙香斌的醫療費達20多萬元;住院治療191天後,醫療費用接近72萬元。趙勇那時剛工作不久,沒有積蓄,每天都在想辦法籌錢,甚至發起輕鬆籌。
他發現黃淑芬看起來實在,說話慢吞吞,一開始承諾會籌錢墊付醫藥費,但之後就經常不接電話了。事發約兩個月後,黃淑芬一共賠付了7.6萬元,此後便沒有再拿出一分錢。
趙勇討錢無果,開始集中精力調查黃淑芬。他稱自己手裡有 「20多個G」與對方溝通的視頻音頻文件,「有朋友提醒我,跟他們打電話時要錄音,有可能哪句話會露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我就這麼做了,這個到曝光的時候就用上了。」
車禍發生一年多後,趙勇提起民事訴訟,要求被告給付賠償款3571748.71元。
2017年8月4日,黃淑芬收到民事判決書,她一共需賠償趙勇父親1245935.37元,除掉保險公司代她賠償的31萬元,以及她此前給付的7.6萬元,黃淑芬還需賠償趙家859935.37元。
判決書上清楚地寫著:限判決生效後十日內給付。
判決書生效後,黃淑芬既沒有還錢,也沒有主動跟趙勇溝通,甚至趙勇找她要錢時,她也沒有跟對方協商如何賠償,一直稱自己沒錢,正在想辦法籌錢。
黃淑芬解釋說,她不想跟趙勇溝通,以為是跟法院溝通,想不到會出現「教科書式耍賴」的視頻,打破了她之前的計劃。
「籌錢治病」與「買房買車」
車禍後,醫院診斷趙香斌為重型閉合型顱腦損傷。
那是一段艱難的日子。趙勇失業,失戀,父親又總是不見醒。他一邊到處找錢,一邊四處求醫,哪怕一丁點機會都拼命抓住。母親也因此落下了心結,得了抑鬱症,臥床不起。
2015年12月,導演傅成在協和醫院的角落裡第一次見到趙勇時,對方已經好長時間沒洗澡,也沒地方住。晚上去肯德基、麥當勞過夜。每天四處奔波,鞋子都走斷了,進水了才發現,「特別可憐,整個一崩潰的狀態」。
傅成是在趙勇發起的輕鬆籌上得知他家的事。後來,他拍了一個《車禍之後》的片子,跟拍了趙勇在父親車禍後的生活狀態。
2016年4月,黃淑芬、趙勇,以及中國人保唐山分公司,籤訂了一份民事調解書,中國人保唐山分公司賠償了趙勇一家30.8萬元,原被告就本案再無其他糾葛。
但趙香斌住院191天後,趙勇家支出的醫療費達72萬元。
2016年9月18日,為了支付趙香斌的醫藥費,趙勇和母親以31萬元賣掉了他們居住了近30年的老房子,搬到原本給趙勇準備的婚房裡。同年12月14日,唐山華北法醫鑑定所鑑定趙香斌為一級傷殘,「無認知能力,無自主活動,呈植物生存狀態」。
那時候,黃淑芬正忙著組建自己的團隊。2016年下半年,她如願成為保險公司課長代理人,一個月工資一萬多塊錢,日子蒸蒸日上。
趙勇經調查發現,交通事故發生不久,黃淑芬女兒名下多了一套房和一輛車。
2016年下半年,黃淑芬和劉明月入住了金岸紅堡小區的房子。2016年下半年,黃淑芬和劉明月入住了金岸紅堡小區的房子。
事實上,事故發生的第五天,劉明月就籤訂了購房合同,買下了一年前已認籌的房子,每月還房貸六千多元。第二個月,由於出事小車被扣押在交警隊,劉明月又湊錢買了一輛小車,首付7萬元,每月還車貸三千元。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交警稱,法律並沒有規定肇事司機必須在第一時間對交通事故受害者進行賠償,一般司機和車主都是等待調解,或者判決結果出來後,再對交通事故受害者進行賠償。
這種拖延,對等錢救命的受害者來說,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一連串的官司
2017年8月19日,民事判決書生效後,趙勇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
他經調查發現:2017年10月7日至11月25日期間,黃淑芬提現和微信轉帳約10萬,同時給她自己和劉明月共五張信用卡還款11萬。
當年11月1日,黃淑芬在平安銀行貸款17萬,還掉此前的7萬貸款,剩下10萬塊錢。黃淑芬辯解稱,這錢本打算還給趙勇的,那段時間因為母親生病,在醫院做心臟搭橋手術耽誤了一些時間。另外,她說自己沒有收到執行通知書和財產申報令。
對此,唐山豐潤法院拒絕了採訪。
黃淑芬表示,她曾幾次聯繫法院,想讓法院溝通賠償的事,但都沒聯繫上。唐山市中院執行局第四執行分局豐潤執行大隊長王建民,此前接受央視新聞採訪時稱,他們也曾找過黃淑芬,但是一直找不來(到),一直到黃淑芬被拘留前,他們都沒有見過黃淑芬。
老賴視頻曝光後的第三天,2017年11月25日,黃淑芬被司法拘留15天,隨後被拉入失信黑名單,限制高消費。六天過後,趙香斌死亡,黃因交通肇事罪被判刑8個月。
這次黃淑芬被批准逮捕是因為涉嫌交通肇事罪,因為權威認定趙香斌死亡與那一起交通事故有直接因果關係。也就是說,她的被逮捕並非是因為賴帳不還才被抓。如果不是因為涉嫌交通肇事已致人死亡,黃淑芬可能也不會被批捕。
2017年11月28日,唐山市中院對劉明月名下的房產進行了查封。
那套房產總金額52.8萬元,首付17.8萬,5年貸款共35萬元。黃淑芬和劉明月為共同貸款人,一個月還六千多塊錢。
黃淑芬此前對趙勇稱:她剛買了房,有貸款,一個月還一萬塊錢貸款,「要不是還這麼多,我可以給你(趙勇)拆兌點」。她此後又改口稱:房子是女兒買的,房貸也是女兒在還,她沒有工資後生活費都要靠女兒和母親給。
2019年1月,唐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終審判定:金岸紅堡的房產屬劉明月個人所有。
判決表示,依據相關法律規定,涉案房產的所有權人為劉明月,黃淑芬即便對房產有過出資行為,亦不能否定涉案房產的物權登記效力。
這一次,黃淑芬、劉明月贏得了官司,但網民對她們的罵聲依舊不絕於耳。
難道就這樣不了了之?
黃淑芬她刑滿釋放後,丟掉了保險公司的工作,因為沒有文憑,她找過保姆、飯店幫廚、以及洗車店雜工等工作……每次對方知道她是老賴後就沒有了下文。
黃淑芬如今覺得很後悔,自己此前對事故不重視,一直躲避,才導致出現如今的結局,但她認為自己沒有想賴,並想要去掉老賴的身份。
6月18日,黃淑芬訴趙勇代理律師嶽屾山等網絡侵權一案在北京網際網路法院開庭。法院當庭宣判黃淑芬敗訴,認定「耍賴」一詞不構成侮辱,被告嶽屾山等不構成侵權名譽權。
有不少人在她微博上留言:「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老賴,法院都說是你老賴了」、「黃賴子,我封你為賴神!可否」、「全中國都知道你了,趕緊把錢給了得了,不給這日子還有法過嗎?」……
黃淑芬微博上的留言,多數是網友的詛咒和謾罵。
黃淑芬很迷茫,她一會兒想繼續找工作還債,一會兒又很洩氣,覺得她一輩子都還不清債,甚至想重啟民事判決。
自視頻發出來後,趙勇則每天都收到私信,多數是向他諮詢:家裡出車禍了,肇事方不露面,該怎麼辦。面對這種情況,趙勇經常覺得很無力,「執行難,自己的事情沒解決,也幫不了他們什麼。」
目前為止, 執行局一共執行到黃淑芬的佣金114193.29元,黃淑芬還欠趙勇745742.08元。
今年年初,黃淑芬在保險公司的代理帳號被註銷,意味著此後將沒有佣金可供法院再執行。
6月14日,唐山市中院終結此次執行程序。
四年過去,此案再度陷入僵局,甚至可能就會這樣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