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三個經典愛情散文
徐嶽
怎樣把散文寫得短小,是全社會都在關注的問題。我學了幾位名家的經典愛情散文,想說點感受,於是寫了此文。
一個關於「愛」的故事
張愛玲講了一個關於「愛」的故事。只有幾百字,夠短的。
如果某些人要拉開架勢寫小說,也許會有短篇,也許會有中篇,也許還會有長篇。
但張愛玲沒有那樣做,她只寫了篇小散文,幾百字,確實夠短的,但其深意卻頗能令人玩味。
一對青年男女說不認識,卻常常碰面;說認識,卻沒說過話。然而一次偶然的相遇,男人只隨意吐出了一句話,她卻感動了一輩子。這句話不是「我愛你」,而是「噢,你也在這裡嗎」,他的語氣是輕輕的、平常的,就像生活裡隨隨便便的一個問句,就像一句「無話可說的話」。
「就這樣完了。」
女人把此情、此景、此語記了一輩子,老了還記著。讀者也被震撼著。這是為什麼?
第一,女人那時候正處於愛「饑渴」的時候。因為「許多人來做媒,但都沒有說成」。就在這個獨特背景下,那個常常碰面卻沒有開過口的男人主動向她打了招呼,「噢,你也在這裡嗎」。讀者讀到這裡,還要注意一個妙處,他們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了一會兒,各自走開了」。作者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嶄新的思索空間,真是「此處無聲勝有聲」。「愛」在敏感之中,「愛」在偶然之中、不經意之中。
第二,後來,這女人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真愛。老了就回味年輕時那男人在「晚上」「後門口」「桃樹下」說的那句真情話……遠的拉近了,近的推遠了。真愛就這麼永遠地留在心裡了。
第三,大剪大裁的技巧。作者寫女人的形象只三個字,「生得美」。寫他們戀愛,時間是「春天的晚上」,地點是「立在後門口」,場面是「手扶著桃樹」,這幾個細節渲染出了「愛」的氛圍。對她一輩子的不幸、心酸的概括更為簡單,她「被親眷拐了,賣到他鄉縣外去做妾,又幾次三番被轉賣,經過無數的驚險的風波」。作者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寫。
如果沒有這樣的大剪大裁,文章無論如何是短不到只有這幾百字的。
一篇「最初級」「最簡單」的愛情故事
周作人的《初戀》「最初級」「最簡單」到「我不曾和她談過一句話」,但和她之間確實有過純真的愛情,而且「我」確實感受過愛情的力量。
「我」寫字時,那個「三姑娘」「抱著一隻名叫三花的大貓,看我映寫陸潤庠的木刻的字帖」。這就是「初戀」的唯一的情節和事實,也是兩人唯一的交往。也許有人認為,這怎麼能算是戀愛呢?作者還說「也不曾仔細地看過她的面貌與姿態」。這樣的戀愛實在太奇了。
但作者卻振振有詞,稱這是「我」的「初戀」。
第一,「雖然非意識地對於她是很感到親切,一面卻似乎為她的光輝所掩,開不起眼去端詳她了。」但幾十年後回想起來,「仿佛是個尖面龐,烏眼睛,瘦小身材……」在這裡,「我」的感覺完全是在不經意間,但卻是刻骨銘心的、坦率的,沒有半點虛偽與矯飾的,所以他才承認她「在我的性的生活裡總是第一人」。這「第一人」就算是「我」的名正言順的初戀對象了。
第二,作者坦率地寫了「初戀」的愛情是那麼純真,當然給了「我」力量。「每逢她抱了貓來看我寫字,我便不自覺地振作起來,用了平常所無的努力去映寫,感著一種無所希求的迷濛的喜樂。」這種愛深沉到「並不問她是否愛我」,「或者也還不知道自己是否愛著她,總之對於她的存在感到親近喜悅,並且願為她有所盡力。」初戀的「初」被作者寫到家了,愛情在心裡,而不在大喊大叫。作者寫出了「愛」的含蓄、朦朧和情的委婉、柔媚。
第三,她的死,使愛的湖面大突起、大跌落,震撼了「我」,也震撼了讀者。儘管兩人都沒有任何愛的表露,然而她還是被人罵作「將來總要流落到拱宸橋去做婊子的」,最後沒做婊子,卻是患霍亂而死。罵她的人自然更高興了。「我」呢?「仿佛心裡有一塊大石頭已經放下了。」一切的一切,包括愛和恨都作為一種記憶而封存起來。
簡說《擇偶記》
這是朱自清先生經典散文中最富幽默色彩的一篇,也極短小。
作為生活在那個歲月的年輕人,誰沒有幾次「擇偶」的經歷?朱自清先生當然也不會例外,共有四次。
第一次,那個小姐早夭,不了了之。
第二次,本來訂的是那家的大小姐,但母親嫌胖,怕不生育,要換人家的二小姐。女方家中生了氣,吹了。
第三次,嫌是抱養的姑娘,也吹了。
第四次,選中了,就是後來的髮妻。有趣的是相親時,看的卻是另外一位小姐,她腳小,中看。
這是相親的幽默劇。幽默中可見那時女性社會地位的低下。文章越輕鬆,給人的感覺越沉重。
要有些人把這四次擇偶展開去寫,寫個萬把字是不成問題的。但作者沒有那樣做。一,寫每次擇偶,選材都很嚴。所謂嚴,就是很典型、獨特,一次跟一次不一樣。二,從前一次擇偶過渡到後一次擇偶,都很簡練自然,中間沒有繁瑣的說明。三,開門見山。「自己是長子長孫,所以不到十一歲就說起媳婦來了。」結尾戛然而止。最後一件事說完了,全文也就結束了。四,敘述口語化,很凝練。
這些寫法都很值得我們學習。
文章來自《寶雞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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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嶽,國家一級作家,曾任《延河》主編。已出版200多萬字作品。在北京、上海、新疆和浙江等地獲文學獎共19次。有兒童小說《山羊和西瓜的故事》在上海《文匯報》獲獎後,被天津電視臺拍攝為電視劇《鐵蛋》,獲飛天電視劇獎。另有短篇《天門陣》或被陝西、湖北等地改編為秦腔、花鼓戲《麻利嫂》演出。以上兩小說均被改編為連環畫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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