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偉如是我的祖父,或許現在沒有多少人知道他了,可在那個年代醫學界大多數人都知道他博學多才。然而老輩做學問的人淡泊名利,不苟言談,默默奉獻,再加之網際網路還沒有普及,以致記載甚少,當今「名氣」不大了。可在我的印象裡他是一個書生,是學者,是醫學大家。在他傲岸清高的內心世界裡厚藏著令人尊敬的儒雅與親和力。他對我成長和進步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他的學識及為人讓令人敬仰、折服,激勵我不斷地奮鬥、攀登,是我前進不竭的力量源泉。
祖父出生在書香門第,世世代代讀書、為官,從祖上傳承下來的《上海鄭氏族譜》中獲知,明景泰年為一世至今已有五百五十多年了,至吾輩也已第一十八世,幾乎世代穩居在上海老城的西門附近。
祖父偉如公(字忠諒),生於1911年8月23日,卒於2008年11月26日19:01,享年98歲(可以說跨越三個「朝代清、民國、新中國」)。諒幼三歲喪父(增禧號鴻甫,生於光緒十年五月十六,歿於民國三年五月初三),未及成年,兄、姊相繼因病去世,成當世之單傳血脈;排行為三,遂稱三寶。祖上庇佑,積餘財頗豐,由十四世元焜(字金藻號叔銘,生於1861年鹹豐二年十二月十一日,歿於光緒二十九年八月初六)續弦徐太夫人執掌,故而孤寡生活不致過於艱辛。徐氏幹煉賢慧,唯溺愛忠諒甚之,所求無有不允。幸忠諒聰敏擅專,興趣頗寬,琴、棋、書、畫、吹、拉、彈、唱皆好,尤甚喜讀書,經濟上得徐太夫人傾力支持,以當初社會教育資源之匱乏而言,此舉實屬不易。
(祖父的祖母徐氏攝於上海陸家浜大興街興安裡住宅)
祖父早年就讀上海敬業中學,繼而考取上海南洋公學(今上海交通大學)。受其早年喪父,兄、姊早逝之痛,遂立志從醫、懸壺濟世。曾一度拜師上海名中醫湯先生,然因當時中醫教育未成體系,無法系統學習。於1932年改考由顏福慶教授創辦的國立上海醫學院醫本科學習。畢業後留任當時國民政府衛生署主辦的南京中央醫院。我們國家西醫的引入應該從三個地方起源,北京協和醫學堂創立於1906年,是英國倫敦會與英美其他五個教會合作開辦,英文名Union,雅譯協和;長沙湘雅醫院由美國耶魯大學雅禮協會於1906年創建,起初名雅禮醫院,應該是我國最早的西醫院。1914年湖南育群學會與美國雅禮協會聯合創辦湘雅醫學專門學校,即現在的湘雅醫學院;上海醫學院始建於1927年,創立時名為國立第四中山大學醫學院,是中國創辦的第一所國立大學醫學院。可以說祖父是中國第一代西醫一點也不為過。
1937年日寇全面侵華,抗戰爆發,國民政府西遷。中央醫院隨之遷往武漢、長沙等地,此後與長沙的湘雅醫學院合併,遷至貴陽後易名為貴陽醫學院附屬中央醫院(即貴陽中央醫院),其間碾轉數千裡,飽受顛沛流離之苦。1940年初,日寇飛機突襲轟炸貴陽中央醫院,房損屋塌,工作中的祖父被埋入瓦礫之中,致盆骨骨折,傷痛折磨積一年之久,以致不得已由外科轉做內科工作。1941年6月,祖母徐太夫人因腦卒中於上海溘然去世,地處淪陷區的上海與大後方的貴陽交通隔絕,公聞之,心急如焚,即刻啟程返滬奔喪。日夜兼程,經都勻、獨山子、桂林、衡陽、株洲、金華、蕪湖、南京耗時達三月之久,於1941年8月方抵上海,其間所歷千辛萬苦,實難贅述。
及至返家,方知在日寇的狂轟濫炸中,祖屋已蕩然無存,因徐太夫人猝然去世,家中動產亦去向不明。日軍侵佔上海數年中,市況凋零,民不聊生,不動產不值分文,自此家中經濟拮据,困境中維持六口之家生活絕非易事。所幸公乃身負一技之長。初受邀同學顧愷時教授之父創辦的南洋(私立)醫院任總駐院醫師;後顧愷時任上海市立第四醫院院長,繼爾邀任其醫務主任。1946年,由原母校老院長朱恆璧教授推薦,進入上海醫學院附屬中山醫院及紅十字會醫院(現華山醫院前身)從事臨床內科教學工作,直至全國解放。
祖父秉性耿直,不善言辭交際,目睹並感受了多年戰亂,日寇橫行,百姓骨肉分離之苦,尤其對於解放前夕國民黨的腐敗統治更是深惡痛絕,因此,自內心早已接受了共產黨的主張,夜深時常聚家人於一室,收聽當時來自延安的新華社廣播,並鼓勵子女參加「反內戰,反飢餓」示威遊行,其言行對下一代渴望真理,追求進步產生了很大影響。
上海解放後的1949年,祖父曾隨醫療隊參加血吸蟲病防治,獲三等功。1950年,韓戰爆發,公隨抗美援朝志願醫療手術總隊赴朝,任十一大隊大隊長,多次榮立戰功。1956年,為加快大西南地區醫學人才的培養,國務院決定,由上海醫學院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守,一部分遷往呼和浩特支援內蒙古醫學院,再有一批業務骨幹籌建重慶醫學院,由錢惪教授任院長主持籌建工作,祖父做為籌委會成員調任重慶,並晉升為教授。處理完上海的家具和小桃園街40弄及復興中路1360弄北門(南門淮海中路1273弄)新康花園(原美國總領館宿舍,解放後為上海高級知識分子宿舍,居住了很多名醫,及著名表演藝術家趙丹、越劇泰鬥袁雪芬等)房屋,這套房子是祖父這樣的名醫可以永久居住,每月租金75元,在當時是非常貴的,爺爺的工資160元外加一些補貼,如此昂貴的租金再保留居住權是沒有意義的,祖父及家人離滬還不知何時能夠回來,保留很多房子覺得沒有必要,誰也不會想到房子今後會升值,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處理所有的家事便帶著自己的母親逆流而上來到重慶,自此,在渝工作生活長達半個多世紀,教書育人,救死扶傷,貢獻了畢生心血,可謂桃李天下。2000年前後錢悳教授親口對家父說:「西遷重慶時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是我要偉如來的,我沒有得力助手做不成事情。你父親有真才實學,有學問,就是不會與人交往」。
(攝於1940年代上海淮海中路新康花園)
(攝於1951年祖父結束抗美援朝第十一醫療大隊任務,南返歡送留影)
(祖父的母親符氏)
據家父回憶,父親八歲前居住在陸家浜大興街興安裡,1935年以後搬出;之後的三四年居住在蓬萊路高壽裡5號或8號;大概在1939年小桃園街口(今復興東路附近),四層鋼筋混凝土樓一棟,當時是上海城區唯一一棟多層水泥結構的樓房,為著名建築設計師徐德明設計,並於1938年(抗戰前)監理承建;後面又分別居住在小桃園街40弄及復興中路1360弄北門(南門淮海中路1273弄)新康花園。
(上海陸家浜大興街興安裡老宅)
(上海蓬萊路高壽裡老宅)
(攝於2010年11月27日上海小桃園街老宅)
祖父素以恬靜,修身養性,為人謙和,生活簡樸,不事張揚,樂善好施。時常為貧困住院患者資助生活費及返程路費。「文革」期間家中財物被抄,落實政策時因原物散失無法發還,按國家政策有關部門一次性補償巨款3000多元(當時對於一般工薪階層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公分文不留,全部捐獻給了福利事業。他老人家非常博學,可以雙手畫人體素描,很長的化學分子式一氣呵成寫出,精通英語、德語、日語,七十多歲還在學世界語,我經常拿著英文字典問爺爺,幾乎沒有什麼單詞考住他。
(攝於1956年3月北京)
祖父乃內科腎臟病專家、職業病學專家,長期從事醫學教育及化學因素疾病方面的實驗研究。一生著書立說,主要參與撰寫了我國第一部《實用內科學》(1952年版,1960年版)巨著;著有《職業病》;與錢惪教授共同主編有《臨床症狀鑑別診斷學》(1981年版,1987年版);受國家衛生部委託,負責制定了酚中毒診斷和治療標準;發表相關醫學論文數十篇。1956年國務院在北京召開「全國科學規劃工作大會(十二年)」,上海醫學衛生系統派代表兩個名額,祖父是其中之一。1960年因為參加搶救昆明鋼鐵廠集體中毒事件,成績突出,周恩來總理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設宴款待主要醫務人員,並受到毛澤東主席的接見。晚年雖體弱多病,仍筆耕不輟,九十多歲還在期刊上發表論文。實乃「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邀請函)
南京鈺緣泉博物館館長--鄭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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