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與哲學的聯姻:德勒茲的《電影1》

2020-11-06 金汐筆談


電影並非透過影像來創造另一個世界,而是讓世界變成它自身的影像。

——德勒茲

德勒茲應該是最愛電影的哲學家了,僅僅他的《電影》1和2兩卷就提及了近200個導演和700部左右的電影,這個數量應該超過了絕大多數專業影評人的觀影量。

當然,德勒茲的影響遠不只在於他看電影的數量,而是他把哲學引入了電影。

很多哲學家用文學傳遞哲學思想,像薩特就認為,自己的文學作品表達「存在主義」比他的哲學著作更好理解。德勒茲則是用電影表達自己的哲學,講電影是一種形式,哲學思考是他電影論的內容。

一般對電影的研究往往伴隨著敘事學、結構主義、符號學以及後來的女性主義、後殖民主義等等角度,大體從電影的表現方式到內容進行闡釋。

德勒茲是一個意外,他很少用這些思潮研究術語,而是著眼電影本身,電影的鏡頭與剪輯,但又不是從電影技術角度來談的,而是從他自己的時間哲學角度談的。

德勒茲把電影分成兩類,一類是運動-影像,一類是時間-影像。雖然時間-影像電影出現在二戰以後,但這不意味著他對電影的分類以電影出現的年代為準,按照他的標準,今天拍攝的很多電影,甚至綜藝,也屬於運動-影像。

01 運動與時間


德勒茲的《電影1》全名叫《電影1:運動-影像》,第二部則是《電影2:時間-影像》,題目就表明了對電影的劃分。

運動-影像中,時間表現為對運動的衡量。

用運動表現時間是很古老的物理學時間傳統,直到今天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依然如此。用太陽的位置/運動來描述時間,用鐘錶指針的運動來標記時間,我們說一個小時,說的其實是分針走過錶盤一圈的時間。

電影的產生就與運動有關,最初人們想知道馬奔跑起來到底是不是四蹄騰空,於是利用照相連拍來發現答案,謎題解開的同時帶來了另一個發現:連續捕捉的照片快速翻動就造成運動的感覺,電影由此產生。

從根本上來說,無論電影要傳達給觀眾怎樣的信息,都是通過畫面的運動與時間表達的。德勒茲的劃分就從影像著手。

影像呈現運動,時間在運動中展開的影像,就是運動-影像,因為時間要以運動為中介,因此運動-影像又被稱為間接時間-影像。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現代電影很多則是時間-影像的電影,在這樣的電影中,時間不再從屬於運動,而是一種「記憶的時間」,「心理的時間」,是只能用意識來感知的。

在運動-影像電影中,電影中的時間是被操控的,引導觀眾去看電影,得出預先組織好的意義和結局,這種電影在德勒茲看來是對思維的操控,是不自由的影像。

而時間-影像則是通過記憶、夢幻、精神、意識的時間表現,無目的的運動,無中心的情節讓人分不清現實與夢幻的界限,時間不是被操控的,電影也沒有規定好的意義,獲得了自由。

德勒茲用了相當多的例子來說明這種運動-影像,而運動-影像的巔峰與瓦解,則是希區柯克的電影。

02運動-影像


懸念大師希區柯克的電影需要觀眾的思維參與,並不是設計好的情節與結構。

德勒茲以在任何電影介紹中都會提及的希區柯克的《奪魂索》為例說明。

《奪魂索》是第一部「一鏡到底」的電影。雖然礙於當時技術所限,希區柯克沒有辦法真的一鏡到底,但他用八個長鏡頭通過敲門的轉換讓電影看似「一鏡到底」。

與其他懸疑電影的懸念設置在罪犯是誰那裡不同,《奪魂索》一開始就交待了罪犯——兩個哈佛的高材生。他們謀殺了同學戴維,並把戴維藏進一個箱子。

為了炫耀,兩人邀請戴維的父母、未婚妻、同學、教授等來赴宴。而他們進行宴會的「餐桌」就是藏著戴維屍體的箱子。

電影邀請觀眾思考的不是兇手是誰、如何犯罪,而是人物的關係、言行,以及生命到底有沒有優劣的問題。如果有,所謂優等人到底有沒有權利對劣等人犯罪?

(偽)「一鏡到底」讓全部人物呈現在景框中,避免了剪輯對影片時間造成的割裂,讓觀眾知道一切都是暴露在他們面前的。

沒有剪輯,即沒有所謂黑屏,電影中的人物就沒有辦法藏匿屍體,沒有辦法做出逃避觀眾眼睛的行為。

03剪輯的欺騙


剪輯的欺騙,近幾年在綜藝節目裡表現明顯,打破了「真人秀」的「真實性」。本來人們以為即使真人秀有「劇本」,也是按照人物自身性格「設置」的角色,很少人注意到剪輯的欺騙。

然而近幾年幾個大熱的綜藝都存在所謂「惡剪」問題,即惡意剪輯,甚至張冠李戴,「塑造」嘉賓性格。

忠實粉絲的片場跟拍顯示出現實中錄製的鏡頭與剪輯的並不一致,如果說時間線上的不一致還可以通過人物穿的衣服、現場物品的擺放能還原事情本來的「時間」,那麼在同一個時間裡發生的「惡剪」則難以分辨。

例如一群人在說話的時候,一個演員A對演員B的讚許,可能剪輯到演員C上,呈現出演員C有多麼受人歡迎;同樣,也可以把某個人的話只截取一部分,斷章取義。因此精明的觀眾對綜藝中不同框的人所說的話都不太當真,鬼知道是從哪裡剪輯過來的。

觀眾對綜藝剪輯的不信任,用德勒茲的術語,是對運動-影像的反抗,觀眾拒絕接受剪輯的擺布,呼喚更直接的時間。

在希區柯克的電影中,「運動」承載的是關係,畫面的「運動」邀請了觀眾一起參與思維,把觀眾也帶入了電影。

德勒茲稱希區柯克的電影是運動-影像的極致,而二次世界大戰也讓電影的理念發生了變化,宏大理想破滅,電影轉向普通人的生活,時間-影像的時代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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