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是多麼暖人的存在啊,「非常熱心腸」和「很樂意幫助人」是姥爺的內在光源之一。這樣暖融融的姥爺,自然對一個頑皮的小男孩充滿吸引力。所以會有「跟著他到了他家」的說法,仿佛入住姥爺家這件事不是迫於無奈(因父母忙碌),而完全是他自己的主動選擇。
他對姥爺的觀察有多細緻呢,如果僅憑慣常印象的話,他應該會寫「姥爺臉上有很多皺紋」,這毫無問題。可是他加上了「時不時還有」,接著他才又補充說明,「這是在他笑的時候」,原來如此。這一小截外貌描寫,有鮮活的影像感,我們能看到的,不僅僅是那滿臉蕩漾著笑意的姥爺,我們還看到了那雙被笑容感染的小男孩的眼睛。他一定是那麼喜歡姥爺笑起來的樣子,他甚至很愛那些皺紋,也許他親手摸過它們。
他很會抓鏡頭描寫姥爺,從喜悅到生氣,正反兩面的姥爺,可這樣說,也不妥,姥爺的所謂生氣,不把矛頭指向別人,而是刺向自己。姥爺那「該死,該死」的自我詛咒,小男孩灌進耳中,刻在心裡。
小男孩不會說什麼「一語成讖」,他說「果然應驗」,這兩個詞一旦合體,力量絕不亞於一個老舊成語,「然」「驗」同為「an」韻,窄窄薄薄,利劍般。「果然應驗」四字讀起來有驚心的青天霹靂感。一個小男孩的心痛和怨憤全凝聚在這四個字裡。
而後面的「一掃而過」同樣用字精確,比起「一掃而光」「一掃而空」,一個「過」字,帶出的是時光之手拂過的痕跡。回憶的匣子才正式開啟,他跟姥爺在一起時的那些歡樂情景一波波湧來,唱歌,採磨菇,畫畫……
姥爺身上的所有光源為他打開——
《生僻字》《沙漠駱駝》這樣的歌,是一個老人和一個小男孩的最愛,它們唱起來真帶勁,真自由啊……與其說姥爺喜歡這樣的歌,不如說姥爺是為了小外孫的喜歡而喜歡。
還有採蘑菇,為什麼那「邊走邊攪和」的動作,那麼感人呢?以至我覺得整篇作文裡都晃動著蘑菇的小帽子,晃動著一老一小採蘑菇的身影。
畫畫,也是繞不過的。小男孩寫給姥爺的每一句話都無法繞過。
「對了,我現在還有一張紙,我還有一支筆」。放在心裡掂一掂,這個句子有多重啊——它的情感含量,它的文學含量。這不是孩子氣的強調。最童真的表達也最文學。
是的,他還可以做姥爺教給他的事,他能做到,他為姥爺畫花,一筆一筆地畫,不錯過每一個細微處,根,莖,花瓣,更多的花瓣,直到一朵花完成。他畫了很久,很久很久。姥爺一定看到了,看到了他依然幼小的手指,在不停畫著,看到了那朵花一點一點有了樣子……姥爺,一定微笑著掉下了眼淚,掉到小男孩的畫紙上,手背上……
最後的最後,是「和姥爺」玩手機遊戲。他不動聲色地吃飯,看電視,似乎一切如常,與姥爺在時沒有兩樣。他並沒有表現出很難過的樣子。也許大人認為他什麼都不懂吧,他完全不明白死亡是怎麼回事,他只是個孩子。是這樣嗎?他避開了那些傷心欲絕的大人,一個人回到了他和姥爺的房間,找到了姥爺的新手機,是的,手機是新的,可姥爺卻不在了。「我加上了他」,一個「加」,一字千鈞。我想起配音演員季冠霖朗誦《我的爸爸》時,最末一句是「現在,我可以哭了嗎?」瞬間淚目。
還想再說說他的標點,他跟姥爺說話,有時加引號,有時不加。是他的疏忽嗎?也許是吧,但也不一定。不要低估一個孩子處理細枝末節的能力。很可能是他的語感指引著他。
不加引號時,我看到了一個低下頭去,小聲地自言自語訴說思念的孩子;加引號時,我看到他抬起頭來,看著某一處,似乎姥爺就在那裡,他對著那個虛無又清晰的姥爺,聲音大了起來,閃著淚光——
「姥爺,我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您還記得吧?我們在一起唱歌,在一起採蘑菇,在一起打水仗,您還記得嗎?姥爺。」
「只可惜你現在聽不見。」
「姥爺,你還好嗎?」
因為加了引號,最後的句子就不再是一個想像性的,空茫的文章結尾。這從內心深處湧出的問候,像被放在了透明的傳送帶上,被傳到很高很遠的地方——姥爺在的地方。
我的姥爺
劉政麟(四年級)
姥爺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他非常熱心腸,他很樂意幫助人。在我五歲時,我就跟著他到了他家,在他家住了兩年。
他頭髮蒼白,臉上時不時還有好些皺紋,這是在他笑的時候。當然,在他生氣的時候就氣喘籲籲,嘴裡還不停念叨:「該死,該死,真該死,為什麼我不早點去死呢?」他一生氣,就是這樣。
他的話果然應驗,就在幾天前,他就去世了。我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就這樣一掃而過了。「姥爺,我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您還記得吧?我們在一起唱歌,在一起採蘑菇,在一起打水仗,您還記得嗎?姥爺。」
說起唱歌來,我恨不得把幾首歌都唱給您聽,那就是我們兩個最喜歡唱的呀,那不就是《生僻字》嗎?我現在就給您唱起來。
「我們中國的漢字,落筆成花留下,五千年的歷史讓世界都認識……」。我大聲唱著,直到唱完為止。這首歌下來,就是《沙漠駱駝》……很快,這兩首歌我就唱下來了。
還有採蘑菇,這不都是您教我的嗎?您就是這樣說的:讓我先拿一根棍子,然後邊走邊攪和,只要有東西攪和不過去,只要用手掀開看一下,就知道是不是蘑菇了,這不是您說的嗎?
「只可惜你現在聽不見。」
還有畫畫,這些統統不都是您教的嗎?姥爺,你教我畫花,畫蟲,畫房,畫……這些不是您教的嗎?
對了,我現在還有一張紙,我還有一支筆。您要我畫什麼呀?我就給你畫一朵花吧,很快我就把花的根和莖畫了出來,隨後,我又畫了好些花瓣,最後我畫了更多的花瓣,終於,我把這一朵花畫完了。畫完的時候,已經不早了。不知您會看到嗎?
那天晚上,我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直到吃完了飯,我才回到了我和姥爺的房間裡。過了一陣子,我發現了姥爺的新手機,於是,我就過去打開手機。這時,我發現了姥爺手機居然還有「和平精英」這個遊戲。後來,我又把自己的手機打開了,我加上了他,就又玩了起來。
「姥爺,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