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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會被打,我還是想說:現在的中國,是一個沒有歷史的國家。——我知道,接下來會有無數本《上下五千年》要砸我臉上。
我舉個例子,這是中國絕大數街道的樣子。你看得出來,這和五千年的歷史,有何關係嗎?
中國街頭(圖源:網絡)
我們現在所驕傲的歷史,其實只是放在教科書和博物館中的精緻標本。
可真正的歷史文化,應該是有人一直在用,才是活的——不只是價值觀、古書典籍,就連衣食住行用,也需要有大面積的繼承者,去有目的地挖掘保存。
可是我們有嗎?老房子被一個個拆掉,民族服裝只知道旗袍中山裝……所謂傳統,只剩下一堆美食還算源遠流長吧。
斷層的文化,不過是擺著好看。但是禮崩樂壞的現實,沒有歷史可言,只有瑪麗蘇之心在閃爍。
所以,那些回頭找尋中國的人,我都覺得是特別了不起,比如說徐戈——因為他,我們得以一窺千年前的真正的唐朝禮樂會是什麼樣子。
徐戈,一個酷愛漢文化圈傳統音樂藝術的樂器演奏師。
他出身婺劇世家,從小跟著爸媽學民樂,再大一點,就先後跟著中日韓三地各名家學習了嗩吶、管子、韓國太平簫、朝鮮長嗩吶、韓國篳篥、韓國玄琴、韓國長鼓、津輕三味線……
專業到什麼地步呢?不僅拿過獎,還上過國家大劇院的舞臺。
而且哥們不僅有才,還長得賊好看。
徐戈之前留髮又蓄鬚,跟古典油畫的美男子一樣
他說自己一開始想做唐代禮樂復原,是因為一部電影。
2004年的一天,徐戈窩在家裡看電影《陰陽師》,裡面有個片段,是日本宮廷雅樂。當他第一眼看到這種音樂,立刻就被其濃鬱的古老感吸引住了。
日本雅樂是現存最古老的貴族音樂演藝方式,原封不動地傳承了一千年。而它的起源,是中國的宮廷禮樂。
日本雅樂(圖源:網絡)
中國宮廷禮樂,長啥樣來著?
不用想了,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過了。因為它早已失傳。
或者說,中國原汁原味的本土中原音樂,很多都沒了。
音樂的傳承,比文物要難上幾千萬倍。
徐戈和我解釋說,音樂雖然是古代禮制一部分,但是一直是被認為是不入流的娛樂。演奏的樂人多是低賤階級、甚至是官奴,一旦朝代更迭,樂師流離失所,音樂就很有可能會失傳。
而那些少數留下來的傳統樂曲,比如《百鳥朝鳳》、《十面埋伏》之類的老曲子,在上個世紀也被按照民族管弦樂方式改良過。骨架沒有大變動,但是已經不再是民間本土的演奏狀態。
近現代民樂,從編曲到演繹,受西方音樂審美影響日漸增多,創作者和經典越來越少。
這一切都讓他覺得,真的特可惜。
唐代《宮樂圖》(圖片來自網絡)
「現在整個中國,就處於一種想找回自己真正傳統的狀態。但是沒有人去告訴你,好東西是什麼,真東西又是怎麼樣——這種情況下就特別容易魚龍混雜,變成劣幣驅逐良幣。
「你看日本和韓國的歷史電影就知道,他們已經把自己的文化走出來了。而我們的古裝電影,單純就說音樂吧,沒有拿得出手的民族音樂,真挺可惜的。」
徐戈說,現代樂的加入並不是壞事,這能讓更多人接受。但是得有人去負責找回老東西,告訴所有人,以前的傳統文化,也很美。
事實上,沒有舊東西,哪裡來分寸感去拿捏轉成新的?
為了找回屬於中國的宮廷雅樂,徐戈第一步,先做起了散失古代樂譜的收集。
但是很多失傳的傳統藝術,只能回到日本找。雅樂,也是一樣。
在日本,不僅有保存完好的雅樂,而且還留下了很多唐代古譜。在他們的圖書館、博物院,能查到的樂譜公開資料,為數不少。
因為在唐代,中國宮廷燕樂進入日本時,是作為一種強勢高雅文化受到貴族重視,被很好地保存下來,並且完成了本土化和研究工作。
日本公開的唐朝樂譜
我很意外的一件事是,唐代的樂譜,長這樣,一折一拐,猶如筆畫。
《青海波》橫笛古譜
至少有八百年以上的時間,中國沒有人在用這種符號譜。
這種符號譜,在唐朝後就失傳了。現在除了極少數的民間老藝人在用宋代出現的工尺譜,幾乎全在用西方簡譜或者五線譜。
為了能看懂唐朝古譜,徐戈買了一堆日本雅樂的學術書籍,從了解樂曲傳承體系,再一路研究古譜符號如何解譯。硬著頭皮全都啃了下來。
以上分別是琵琶、箏、篳篥、笙、舞譜留下來的《青海波》古譜
徐戈說,現在採用的樂器都是有確切古譜留下來的
他不會自己拿樂器進來配,不然就不是復原了
讓我更意外的是,唐代所用的符號譜,是一種樂器一種譜,無法共用。總譜只能等所有樂器的譜都出來了,才能整理。
徐戈說,至少要看50份不同樂器的古譜,才能翻譯出一份合奏用的譜。
剛開始整理古譜時候,特別難。
古譜的定調方式,沒人懂,只好反覆推敲。
他只好一邊找試驗,一邊瘋狂查中日不同的參考資料:符號怎麼翻譯、節奏如何把握,要猜、要彈、要找日韓雅樂專家交流。
他說一開始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在走彎路——常常把原來敲定好的,又全部推翻了。
比這更難的是,打碎重來。
徐戈說,雖然自己學過民樂,上手樂器會更快點。但是從小接受的音樂教育體系,和古譜是兩種不一樣的方式。
要放下自己的習慣,重新學習另一種表達,好比武林高手要忘掉自己所有的功夫,真的特別痛苦。
從零開始,接近大半年的時間,徐戈和團隊每天都是工作到深夜兩三點,才一點點把古譜體系整理明白,又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準備齊了第一首樂曲《青海波》要用到的譜子。
14年的時候,徐戈和自己的夥伴劉濤,一位音樂理論研究學者,拉來了自己一幫朋友,成立了唐代禮樂復原組,第一件事就是開始排練起了《青海波》。
唐代禮樂復原組
但排練其實花了更多時間。
除了劉濤,其他樂器演奏家都是有空來幫忙的好朋友,可能有時候得一個月才有機會好好地完整排一次。
每次排練,都需要根據實際效果,返回到樂譜再調試修改。
徐戈說自己那陣子常常和夥伴吵架,甚至當著老師的面,連髒話都罵出來了——而吵的原因,可能就是為了某個樂器的某個音到底要不要再高一點。
《青海波》的譜子,前前後後前前後後改了十幾次,到前幾天,還跟雅樂專家重新大調整了一遍。
其實徐戈大可不必這麼做——反正除了他們,別人都沒幹過這種事。哪裡偷懶一下,別人也不懂。
但是他們偏不,每一次排練都花盡心思用力磨。
現在,徐戈他們已經整理出了《青海波》、《玉樹後庭花》。還有另外二十幾首唐樂古譜,也正在著手研究和翻譯當中,比如說,裡面就有大家從小就聽說過的《秦王破陣樂》和《蘭陵王》。
要做唐代禮樂復原,除了音樂本身,還要做很多很多。
比如說樂器吧,能找到唐制的就買,找不到的就自己動手復原。
像是唐制篳篥失傳了,徐戈就按著正倉院的唐代樂器資料,自己去復原,從性質考察,到樂器打樣,全程跟著。
唐制琵琶要用撥子,徐戈自己拿黃楊木曬了一年,第二年才動手做了一個。
而舞蹈也要找專門的唐代舞譜去考據復原。
《青海波》唐代舞譜
妝容服飾是照著唐代壁畫還有學術研究資料,請了專門做漢服的造型師做的。
而有些細節,你稍不注意,就直接忽略了。
比如說桌子,是要唐制式樣的,徐戈自己動手做木工,幹了好幾天做出來。
再比如說,圖中小哥哥頭上戴著的幞頭,看起來普通——其實是他拿著一塊四方布,在家琢磨了好幾天,才研究出來怎麼才能扎出來。
這些看的到部分就算了,看不到的細節,徐戈也要摳。
比如說幞頭裡面,其實包著一種名為「巾子」的結構——是個有形狀的、固定髮髻用的網罩。
徐戈到處都買不到,最後是按著阿斯塔那唐墓的出土實物圖,照著樣子,用不鏽鋼網編了一個差不多的。
上圖是阿斯塔那唐墓出圖的巾子(圖源:新浪用戶@我欲飛飛飛)
下圖是徐戈自己做的巾子
而那些大部分漢服淘寶店賣的幞頭,直接做成一個一體的帽子,裡面的巾子都省掉了。哪像他這麼麻煩。
所以徐戈很多道具只能自己做,市場上好的不多,爛的次的倒是一堆,還不如自己動手。
《青海波》、《玉樹後庭花》在表演
不過他也說,服道化這塊確實是沒多少經費去做,目前只能盡力去還原最唐朝的樣子。雖然覺說對得起人,但是以後有機會,還是得弄更好點才行。
一開始沒人能理解徐戈,包括一起排練的朋友。說他幹嘛對這件事特別上心。
誰都知道傳統藝術可貴,但是真的很難賺錢。我們已經離開那種審美體系太久了,只剩下大面積的獵奇心態。
儘管一開始不理解,但是大家也願意和徐戈一起做
完全空白、不好做,沒演出、沒收入,壓力好幾次大到徐戈自己都想放棄,但還是咬咬牙,繼續往下做。
可有時候做一件事,覺得對就夠了。
「你看日韓的雅樂,他們已經有了欣賞的氛圍,而我們對自己的老祖宗的東西,先是丟掉了,然後變得很不自信——所以我們做的,只能去找回來,先復原好。
「有更多人看到,才有其他可能。比如說有更多喜歡的人,比如說建立起不同於現在西方的中國音樂審美體系。」
歷史是一座廢墟,大部分人過來,只是撿起想要的就走了,而極少數的人,會動手把廢墟重新建起來——徐戈他們真是在做了不起的事啊。
我說,陳漫說過只要這件事足夠喜歡和擅長,總會賺到足夠滿意的錢。
他說:「對。反正我還會音樂,實在煩了,就拿著樂器去一邊吹著解解悶就好了。」
挺可愛的,不是嗎?
2017年5月6日北京音樂生活展華樂傳播與發展論壇的開幕表演,徐戈和團隊第一次公開表演了完整的《青海波》。
《青海波》表演
箜篌:許碧蘭 / 羯鼓:於文銓 / 箏:一同 / 琵琶:徐琳琳
橫笛:孟曉潔 / 笙:周鑫效 / 篳篥:徐戈 / 舞工:賈添宇
第一次表演,很多人都讚不絕口,包括底下坐的國內音樂學術界的大佬人物,連中國音樂學院院長都忍不住拍了好多照片。
網上的評論,也有很多說徐戈做的很棒。
但是,不友善的聲音也很多。比如說這些自以為幽默的調侃。(哼,我就不打碼。)
還有無理取鬧的鍵盤俠,連我這種圍觀群眾看了都想打人。
一個傳統藝術,之所以能傳承、甚至能發展為高端時尚的象徵,是背後始終有人去整理、發掘、深化,為它們在現代社會找到與現實結合最密切的合適位置。
很少有人知道,日本現在還會持續不斷地深入中國西南腹地,去研究收集少數民族織物資料,而大部分國人還停留在看《尋找手藝》等紀錄片,刷屏表露著感動的獵奇階段。
當真的有人開始認真做復原、記錄傳承,卻要經歷著鍵盤俠無成本無理由地指責質問。
我們的歷史,真的會好嗎?
「以前挺放心上的,生氣就會懟回去。我特別討厭這種什麼都不懂卻還要瞎評論的。對自己祖先的東西不但不認同,反而只會一味用現代審美去判斷。」
徐戈解釋說:「這個音樂放在唐代是沒問題的,只是放到現在,大家接受的是西方音樂審美教育、社會氛圍也不一樣了,當然會不習慣。
「但我是做學術考據復原的,肯定先考慮是嚴謹,按著古譜來。要商業化了才會加入新的東西。」
在今年生日前一天的表演,徐戈點起了唐代燃燈
「現在還會生氣嘛?」我問。
「不了不了,」他笑中有點小得意,「現在越來越多專家肯定我,就越覺得那些人的話無所謂了。」
我說:「那你印象最深的一句誇獎是啥?」
他想了想說:「周純一教授跟我說了句話,鼓舞特別大。
「你這個工作,是要被寫進歷史的。」
(PS:周純一教授:臺灣南華大學藝術文化中心主任,華人世界唯一宮廷樂團南華大學雅樂團團長,中國音樂學院雅樂研究中心主任,被稱為「中國雅樂第一人」。)
採訪時間:2017年10月
採訪方式:電話+微信採訪
採訪人:《別樣》編輯部·吳基友
被採訪人:徐戈
圖片視頻:除註明外,皆為徐戈提供;未經許可,請勿私用
吳基友,寫在最後的話:
「徐老師人帥聲甜才華高,想彎啊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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