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幸對評劇誕生初期的第一位女旦花蓮舫進行面對面地採訪。1956年春暖花開之際,劇院領導為了讓青年演員了解過去的老評劇,即評劇早期原汁原味的老腔調與表演,以利於了解評劇女腔隨著時代的更新與發展,因此從天津請來闊別舞臺多年、當年曾蜚聲評壇、從舊時代走過來、年逾花甲的評劇著名女旦花蓮舫,到中國評劇院擔任教學工作。初見花蓮舫,便使人們看到飽經滄桑在這位曾紅極一時的名旦臉上留下的印記。她才63歲,看上去好像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身體瘦小,骨瘦如柴,皺紋過早地布滿了她那乾癟的臉,牙齒也已殘缺不全了,說話慢條斯理,性格綿綿柔柔,嗓音有些粗糙沙啞,但精神十分飽滿。她愛說愛笑,可能是受到身旁一群歡快的青年人的影響,使她談起話來滔滔不絕。她對往事記憶猶新,教起戲來更是精力充沛。
評劇《李桂香打柴》百代唱片
演唱:花蓮舫
花蓮舫《李桂香打柴》百代唱片
「日落崑崙往西轉」
[慢板]日落呀昆啊侖往西喲轉哪,
李桂香打柴喲迴轉家園。
肩胛我們擔哪那柴扁喲擔哪,
手裡還拿著喲割柴的呀鐮。
金蓮我們瘦小是難走山路,
嘰登啊格登啊打顫哪顫。
哪家子啊無啊有男兒啊漢,
誰叫一位女流之輩呀來耶為呀難
[哭迷子]哎……殺了人的天哎!
邁步啊我呀把那高山來下呀,
下了那高山迴轉家呀園。
款動了金哪蓮兒又把莊村來進,
來到在秦伯母的大門哪前。
慌忙我們放啊下了柴扁擔啊,
歇息呀歇息呀再把家還。
她把自己輝煌時期的成名之作《馬寡婦開店》與《李香蓮賣畫》,傳授給這些青年演員,邊唱邊教,動作靈巧、舞姿優美,當年的舞颱風採猶存,不愧為評劇史上的第一位著名花旦。通過她這兩齣戲的教授,使這些青年演員了解並領略到早期評劇的原汁原味。花蓮舫的唱腔,是繼承了評劇史上第一位出類拔萃男旦月明珠的腔調,雖然經過幾代演員的改革、發展、再創造而有所變化,但仍不失月明珠的韻味。正像有句話說的那樣:「萬變不離其宗。」
當花蓮舫看到這群生在蜜罐裡,長在紅旗下的青年學員,感慨萬千,十分羨慕,又激起她回憶遙遠的過去。她對學員們說,你們今天學戲唱戲多幸福啊!的確如此,她學戲演戲的那個年代,就像生在苦瓜地裡,長在黃連根下,苦不堪言,熬到能登臺亮相,掙幾個小錢兒,還得裝進老闆的腰包。用血汗和生命累死累活地替老闆賣命。花蓮舫感到新社會給這些青年人無限的幸福,在她的言談話語中一直流露出對新時代的熱愛,覺得做新時代的演員既光榮又崇高。她告訴這些青年人,演戲最大的意義是:給觀眾營造一種啟迪和教育,讓觀眾潛移默化地得到藝術的陶冶,演每出戲都要首先理解戲的核心,對全劇各個環節的脈絡有一個總體的把握。
花蓮舫劇照
花蓮舫想過去,看今天,她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兒。她非常喜歡講過去的故事,特別是講她自己的所見所聞和她同期長大,同臺演戲的那些小姐妹們的故事。作者是從她講述的諸多故事裡,了解到她自己和李金順、劉翠霞、白玉霜等成長的歷程。她們都出自孫鳳鳴創辦的南孫班。民國初年,京劇、河北梆子、評劇等劇種,陸續出現了一些著名的女演員,許多年長的老觀眾和評劇界的前輩們,無疑都認為花蓮舫是評劇創始以來的第一位女旦。
花蓮舫(1893-1957)評劇第一位女旦
天津是評劇的第二故鄉,它培育了眾多的評劇著名男女演員,花蓮舫是天津人,1893年生,幼年失去父母成為孤兒,有人憐憫她,為了使她養活自己,在她7歲時,請人教她學唱河北梆子和梅花調。她10歲那年,隨師傅到上海大世界演唱,從上海返回天津後,成兆才創建的「警世戲社」頭班,正在天津演出,頗受觀眾歡迎,該班裡的月明珠的演唱,也深深吸引了年幼的花蓮舫,從而使她改唱評劇。當時,除「警世戲社」頭班以外,天津還有兩個在評劇史上最有名的,由孫鳳鳴、孫洪魁兩位蓮花落老藝人創建的南孫班和北孫班影響很廣。這三個班社各有各的臺柱子,各有各的演員陣容、演唱風格,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孫鳳鳴的南孫班和其他班社不同的是,他們邊演戲邊培育幼苗,以演戲養科班,使收科和買來的幾十個有培育條件的,十來歲的女孩,邊學戲邊登臺。花蓮舫、李金順、白玉霜就是南孫班培育出來的名旦。
孫鳳鳴藝名東發亮,能演、能唱、能教戲,並有管理才能。花蓮舫、李金順、白玉霜都是他親自教授出來的,後來大紅大紫。李金順初露鋒芒領銜主演,是在天津群英落子館,花蓮舫領銜主演,則在天津的同慶落子館。開始時,他們只能演唱片段名曲,同臺演出的雖有河北梆子、大鼓、時調等,可是觀眾最愛聽落子,因為落子的腔調優美,通俗易懂,貼近生活。後來花蓮舫又學了不少整出大戲,便從小落子館移到華樂劇場,與李金順合演《花魁》,李金順演該劇前半場,花蓮舫演後半場,備受歡迎。
評劇《還陽自說》高亭唱片
演唱:花蓮舫、花秦樓
評劇《還陽自說》高亭唱片
「愚伯母到此院並無有別件」
花蓮舫飾張母 花秦樓飾姜氏
(張白)賢德媳婦呀!
(張唱)
[慢板]愚伯母到此院並無有別件哪,
尊賢侄與賢媳細聽我言。
(姜氏白)二嬸子有話你老說吧,
我們兩口子愛聽你老說話哪。
(張唱)吃罷了飯在草堂正做啊針線哪,
忽聽得你們爹娘他叫苦連天。
(姜白)喲!二嬸子,
你老說的是我那老爹老娘不是啊?
(張白)是啊。
(姜白)他老人家呀吃完飯就哭,
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啊!
(張唱)出了門去把你二老細問了一遍,
他言說做熟了飯你沒給他們二老餐。
(姜白)喲!二嬸子,
他說那話可是欺我們之心哪。
做熟了飯我們不吃先給他盛過去,
這不是端去了嗎!
(愛寶白)給端去啦。
(張白)噢!
(張唱)也不念他們二老別無也能幹啊,
也念他培養你呀辛苦艱難哪。
(姜白)二嬸子你老說這話可不對,
他養活兒子還養活媳婦了嗎,難道說?
(張白)哎!
(張唱)養兒子娶媳婦所為的哪一件啊,
不過是到了衰老侍奉他們幾年。
(姜白)二嬸子,我們侍奉他倒也應該的,
再說了,他們也沒給我們留下什麼房產地業,
我們拿什麼侍奉他?
(張白)賢侄媳呀!
(張唱)無田產怨你們命薄福淺啊,
未思想那養育的恩深似個海淵啊。
你不念他們二老鶴髮蒼呃髯啊,
縱乞化至此院你也該方便哪。
(姜白)哎!你老方便吧,我們方便不起。
(愛寶白)我們不方便。
(張白)啊!
《還陽自說》又名《勸愛寶》《周蘭香上吊》《仁慈以壽》。根據《宣講拾遺》一卷《還陽自說》編寫。為「拆出」階段代表劇目之一。故事講的是:花蓮舫挑臺主演十餘載中,已積累了豐富的舞臺實踐經驗,加之在其唱腔中糅進其他劇種的精華與旋律,使其演唱更加精彩,這使她的才華大大施展,紅極一時。後來,花蓮舫被東三省各地戲院邀請演出,走紅數年。這期間,她已是最受觀眾歡迎的評劇第一位女旦了。
花蓮舫17歲就紅遍了東北三省,正值青春花季,她的扮相高雅大方;唱腔平音發聲,聽來悅耳舒展,感情充沛,吐字清晰,唱功過硬,善唱四平八穩的[慢板],更使觀眾格外青睞。這個時期,評劇男旦逐漸受到冷落,觀眾喜愛聽女腔,愛看女子扮相,花蓮舫因此脫穎而出,漸漸取代了男旦,成為最走紅的女星。
花蓮舫豁達開朗,勇於進取,善於吸收。她雖然出身南孫班,但她很欣賞「警世戲社」頭班月明珠的唱腔,因此大量吸收了月明珠的發聲和氣口,不斷改進自己的演唱風格。成兆才很器重花蓮舫的才華,不斷幫助、鼓勵她。花蓮舫的《馬寡婦開店》是捋了月明珠的葉子,繼承了月明珠的路子。她的《打狗勸夫》是「唐山落子」著名演員楊柳青親自傳授的。《杜十娘》是借鑑「警世戲社」頭班的演法,結合自己的特點進行了再創造。此時,她的演唱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並逐漸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在二十多年的藝術生涯中,以上的幾齣戲,既是她的成名作,也是她的代表作。
花蓮舫在同慶挑臺出演時,少年的白玉霜、劉翠霞曾給她演配角或演帽戲,同時,向她學習演唱技藝,溫柔善良的花蓮舫對幼年的師妹們悉心指導。白玉霜少年時,頗喜愛花蓮舫的藝術,據花蓮舫回憶說,白玉霜演完小配角後,卸了裝立即跑到戲園的第一排看她的表演。白玉霜小時候,是小尖細嗓音,跟花蓮舫唱兩個半眼弦。後來,她悟出尖細嗓門只能往高處唱,高處走使觀眾聽著費勁不舒展,會給人感覺不是唱而是喊,不能表達人物內心的細膩活動和刻畫人物鮮明的性格。在花蓮舫對她加以點撥指教後,白玉霜開始練嗓,才將嗓練寬練厚,將豎的發音,變成橫向擴展。白玉霜的三本《杜十娘》,就是花蓮舫親自教給她的。白玉霜的唱功和嗓音,經過花蓮舫的點化和自己的努力,嗓音練廣變低了,創造了獨特的白派風格。在20世紀30年代,白玉霜已經紅遍大江南北,被譽為「評劇皇后」。
被時人譽為「評劇皇后」的白玉霜劇照
評劇《杜十娘》百代唱片
演唱:花蓮舫、張百順
評劇《杜十娘》百代唱片
花蓮舫飾杜十娘
張百順飾李 甲
(杜白)郎君你回來了,
郎君為何這樣的悶悶不樂呀!
(杜唱)[慢板]
近前我並坐手扶郎的肩,
尊一聲郎君為何的發煩。
妾有個不周之處請郎你擔待,
我縱有那不到之處郎你要海涵。
(李甲白)有何不到之處?
(杜唱)郎君哪!
莫非說在外邊你得罪了朋啊友,
你還受了氣來咧也無處訴冤哪。
(李甲白)是我無有得罪朋友。
(杜唱)郎君哪!
莫非說郎君也未曾用晚飯哪,
風雪它大作天哪氣喲寒哪。
方才呀妾把那殘席撤下呀去,
另整那酒宴是待妾去端哪。
(李甲白)是我用過晚飯了。
(杜唱)今日個郎君你用完了晚飯啊,
不知是你喲還為何事發煩。
[慢板]我一聽此言大吃了一呀驚,
好一呀似涼水我們澆頭
我的那個懷裡抱著冰啊。
木雕泥塑說不出來話呀呀呀,
雲朦呀遮我的眼兒兩耳兒鳴。
心似刀扎渾身我嘚嘚嘚嘚戰,
止不住兩眼哪我還
[哭迷子]落下淚呀痕呀哎……
哎……殺了人的天兒呀啊!
可惜我一片的心思白費了呀啊,
回頭我們一想啊更叫人傷情啊。
我只說離了煙花歸了他們李姓,
依歸那良門之後我留下了美名啊。
隨君這千哪裡呀回家呀轉哪啊,
船行到瓜喲州我還遇到了險風。
最可恨瞎著倆眼
把他是看得怎麼那麼重啊咿呀啊,
不曾想半路途中在這時
他把奴家我們扔啊。
我有心跟他前去真真的無有益,
我有心不去呀也算是不行啊。
我為何這時節是再學無情志啊,
天哪!天哪!
我何不羞啊辱此賊照著這樣的行啊。
《杜十娘》又名《怒沉百寶箱》《活捉孫富》《青樓遺恨》故事出自《警世通言》第32卷與《今古奇觀》第5回《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故事講的是:
抗日勝利後,天津評劇界請花蓮舫出山義演。當時新鳳霞剛二十幾歲,初露頭角,看了花蓮舫的《馬寡婦開店》《打狗勸夫》和《杜十娘》後,被花蓮舫的美貌溫柔,與高雅的氣質所折服。她認為花蓮舫的演唱、表演與其他名伶不同,非常喜愛花蓮舫的藝術,於是請求花蓮舫教她《打狗勸夫》中大旦的表演與唱段。花蓮舫也很喜愛年輕的新鳳霞,認為她很有悟性,形象美、嗓音甜,是非常有前途的演員,並有人緣和臺緣,將來一定會成大器,便將《打狗勸夫》的唱腔和板式教給她,使新鳳霞受益匪淺。後來,新鳳霞謙卑地告訴人們,她的《馬寡婦開店》《打狗勸夫》都是花蓮舫親自傳授的。《打狗勸夫》原來是以二旦為主角,自從花蓮舫將大旦唱段與表演傳授給新鳳霞之後,大旦便成為該劇的主角了。
新鳳霞《打狗勸夫》劇照
花蓮舫的表演真切細膩,在《打狗勸夫》中創造的嫂子(大旦)的藝術形象,給觀眾留下的印象極深。該戲描寫兄弟二人,父母雙亡,弟弟年齡尚幼,是吃嫂子的奶長大的,女子就像母親一樣疼愛他。他長大後,娶妻生子,生活好了,兄嫂家反而貧困了,哥哥到弟弟家借糧,他不但不借,還將口袋從院裡扔到牆外。嫂子雖然真的生他的氣了,但仍疼愛他。《打狗勸夫》教育弟弟的大段唱腔生動感人,花蓮舫演唱這段唱腔,情緒飽滿,傳情真切,常常將觀眾感動得聲淚俱下。這段唱雖長,但她吐字清晰,唱得不快不慢,不瘟不火,在演唱中臺下時時傳來陣陣的掌聲,令人稱道。
花蓮舫對《馬寡婦開店》進行了很多改革,除服裝、化裝及表演,她捨棄了「粉」的東西,將馬寡婦塑造成一個追求真愛情的人物形象。突出了這個人物善良的傳統美德。在服裝上,開始時,穿一身黑色滾邊的褲褂,去找狄仁傑時,換了一身大紅色的裙襖,頭上插一朵紅花,使其服飾前後形成強烈的反差。但表演十分穩重大方,如同一位封建家庭裡生活過的少婦。
花蓮舫的命運悲苦,幼年時學戲挨打受罵,饑寒交迫,隨著戲班浪跡天涯。成名之後,仍受人欺凌。而且30多歲時,就身患多種疾病,胃潰瘍、神經失調,長期失眠,使她體力急劇下降,逐漸消瘦。1932年,日本侵略東北之後,她由於不願給日本人唱戲,因而脫離了舞臺,回到故鄉天津,度著清貧的生活。
花蓮舫一生沒有結婚,無兒無女,獨身一人,晚年生活貧困,十分可憐。解放後,政府以五保戶將她贍養起來,後又將她請到天津市戲曲學校培養幼苗。1956年,中國評劇院將這位德高望重,在評劇史上有過卓越貢獻的一代名旦請到劇院向青年一代傳授技藝。
花蓮舫在中國評劇院傳藝結束,回到天津不久,於1957年在天津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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