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初冬,東北大地,異常寒冷,白雪皚皚,萬籟無聲,沒人想到,如此惡劣的自然環境下,一場肺鼠疫災難悄然而至。
在滿洲裡的一家客棧,兩位俄國回來的皮毛商人突然吐血而死,隨後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10 月 26 日,第一例病例出現在滿洲裡。
10 月 27 日,哈爾濱出現鼠疫。
10 月 30 日,長春告急。
11 月 02 日,瀋陽淪陷。
短短幾天時間,東北迅速籠罩在死亡陰影下,人人自危,恐懼不安。
此前,歷史上鼠疫有過兩次大爆發:
公元542年,鼠疫導致歐洲南部1/5人口喪命,粗略估計總死亡人數達1億。14世紀,歐洲再次爆發鼠疫,持續3年,死亡2500萬。
鼠疫成了威脅人類生命的頭號殺手,人們驚恐地稱它為「黑死病」。
當疫情來到到中國東北,人們除了在驚慌中手足無措,別無他法。
當時的中國,醫療條件落後,藥物儲備貧乏,沒有鍾南山,李蘭娟這樣專業的醫生,更沒有如今那麼多無畏逆行的醫護人員。
當死亡的絕望罩在東北大地時,這裡卻發生了讓世界震驚的醫學奇蹟,因為一個人的到來,這場肺鼠疫,67天後,戛然而止。
相對於動輒幾千萬的死亡人數,東北這場瘟疫死亡僅僅6萬餘人。
這個人是伍連德,這是伍連德奇蹟!
伍連德何許人?
梁啓超先生曾說,「國中能以學者資格與世界相見者,伍連德博士一人而已!」
這樣高度的讚譽,伍連德受得起!
他是中國檢疫,防疫事業的先驅,中華醫學會首任會長,更是華人世界第一個諾貝兒醫學獎候選人。
伍連德生於馬來西亞,祖籍廣東。
伍連德年輕時, 勤奮好學,也能吃苦,學習成績優異,於1896年考取了僅有的一個英國女皇獎學金,去英國留學。
他看到父老鄉親受著缺醫少藥的苦,毅然選擇學醫,成了劍橋大學第一位中國醫科學生。
中國人要想在英國學好醫學,非常艱難,除了受到蔑視,學校還不讓中國人參加臨床醫學,這種情況直到鍾南山英國學醫都沒有改變。
老師告誡伍連德,如果學醫,醫學學位很難獲得。伍連德選擇了,他就卯足了勁,決心要為中國人爭氣。
付出總有回報,伍連德在劍橋獲得了自然科學優秀學生獎,每月有40英鎊獎學金,並以優異的成績,免費進入聖瑪麗醫院聽課實習。
1902年,伍連德順利獲得劍橋大學醫學學士學位,一年後順利通過博士論文答辯,成為了準醫學博士。
那年伍連德剛剛24歲。
學成歸來的伍連德,原本要大展拳腳,可是天不遂人願,他被陷害了。
伍連德回馬來西亞,辦了私人診所,他積極參與社會事務,提倡教育,號召禁毒禁賭。這也觸動了當地富豪劣紳的利益。
1907年,伍連德的診所被陷害非法藏毒,他的名聲被敗壞。
可以說是因禍得福,被陷害的事情結束沒多久,伍連德收到袁世凱的邀請,北上天津擔任天津陸軍醫學堂副校長。
那時的清政府腐敗無能,祖國大地滿目瘡痍,身邊人都勸伍連德留在馬來西亞。
而伍連德從小受中華傳統文化的薰陶,希望能報效祖國,他毅然來到中國,決心獻身祖國的醫學事業。
可上任沒多久,伍連德就感受到生活和事業的平淡,醫術得不到施展,空有拳拳報國心,無處安放。
朋友勸他說,每個人都要經歷一些磨練,要在平淡中忍耐,等待機會。
沒想到朋友一語成讖,1910年,「鼠疫」迅速在東北肆虐,不斷有人被感染,他們先是高熱,咳嗽,然後昏迷,暴亡。
不過幾天時間,吉林、黑龍江兩省死亡39679人。
這是伍連德等來的機會,卻也是一場空前的災難。
面對疫情,清政府束手無策,日俄虎視眈眈,盯著東北。
這時外交先驅施肇基挺身而出,主動請求擔任防疫大臣。
他遍邀名醫,呼籲他們去東北主持防疫工作,可那些醫生,哪裡有今日中國逆行者的覺悟,鼠疫肆虐,他們誰也不想把自己搭進去,都婉拒了。
在絕望中,施肇基想到了年僅 31 歲的伍連德。
伍連德聽了施肇基的介紹,二話不說,立即帶著助手,收拾了一些簡單的醫學儀器,兩個人迎著倉惶而逃的人潮,逆行趕往東北。
1910年 12 月 24 日平安夜,伍連德到達哈爾濱。這是一個好的兆頭,而現實卻不容樂觀。
眼前的哈爾濱,儼然成了「鼠疫」籠罩下的一座死城,感染者日益增多。
更糟糕的是,正趕上年末,很多外來謀生的人要回鄉過年,他們帶著一年的收成,帶著病菌,甚至有人帶著被感染致死的親人屍體,要回到他們的家鄉。
全國瘟疫大爆發近在眼前。
當時東北藥品、人員儲備都嚴重缺乏,伍連德身邊只有自己的助手,當然還有從奉天派來2名醫生和5名護士,可他們連「接觸患者時需要做好個人防護」都不知道。
第二天,伍連德約了地方行政長官見面,9點鐘趕到衙門,他在客廳等了半個多小時,長官才姍姍來遲。
伍連德與其交談後,對官員的無知傲慢,感到憤恨:「正是這種無知導致了形勢的複雜化,並使疫病向更遠的南方蔓延。」
鼠疫浩蕩奔襲,人力物力嚴重匱乏,上級的不重視,這樣的形勢下談抗疫,實在是毫無勝算。
偉大的人從來都不會抱怨問題,他們只專注於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
伍連德面臨的首要問題是:這場疫情的病因到底是什麼?
從患者的症狀來看,是鼠疫。
當時醫學界普遍認知是:鼠疫是由鼠傳染給人的,人與人之間不會傳染。因此,當地採取了簡單直接的方法:滅鼠。
事實證明,滅鼠並沒有太大效果。而且有位日本醫生解剖了大量疫區的老鼠,均未發現鼠疫桿菌。
伍連德趕到哈爾濱後,也很快發現了疑點,哈爾濱氣溫零下幾十度,按理說老鼠是不會在大街上到處遊走的,即使它們偶然出來一次,也不大可能引起疫情持續蔓延。
難道這場瘟疫真的不是鼠疫?
他仔細調查了疫情最嚴重的傅家甸,發現疫源是滿洲裡的一個俄國人和當地人捉土撥鼠的窩棚。
傅家甸冬天門窗緊閉,室內一人染病很快就傳染全家,他猜想,這次疫情可能是土撥鼠傳給人的,又在人與人之間傳播,而並非固有認知是由老鼠直接傳染給人的。
為了確認病因,伍連德做了個大膽的決定,解剖屍體!
這在封建中國,是絕對被禁止的。事不宜遲,伍連德不顧勸阻,就地解剖屍體,獲取了重要的臟器和血液標本。
並在心、肺和血液中發現了大量的鼠疫桿菌,同時,在土撥鼠體內,也發現了大量鼠疫桿菌團。
他幾乎確定這次的疫情是特殊的鼠疫,可以通過「飛沫」在人與人之間傳播,將其命名為「肺鼠疫」。
此時伍連德充滿信心,傳染鏈漸漸清晰,戰勝鼠疫指日可待。
容不得鬆懈,伍連德立即開始著手解決下一個難題:如何切斷傳播路徑?
伍連德先拜訪了中東鐵路管理局局長,出於對自身安危的考慮,這位俄國局長批了大量火車車皮給他,做臨時疫病隔離所。
接著,伍連德說服密切接觸患者的人,陸續將他們安置到隔離區域,病人則送到防疫醫院,相關家屬和一般接觸者則在家裡自行監測。
可事情的發展註定不會一直順利,他無法說服日本人。
前文提到的那個解剖了幾百隻疫區老鼠的日本醫生,是北裡柴三郎的得意門生。
而北裡柴三郎是日本權威的細菌學家,也正是他在1894年爆發的鼠疫中,分離出了鼠疫的致病原鼠疫桿菌。
所以,當時的日本人固執地認為東北的瘟疫並不是鼠疫,他們都不相信這個中國醫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日本方面還未解決,清政府又給伍連德出了個難題。
1911年 1 月 2 日,政府第一批增援趕到,僅有一人,北洋醫學堂首席教授,法國人梅斯尼,比伍連德大13 歲。
傲慢的法國人認為這只是傳統的鼠疫,不相信伍連德的「人傳染人」的說法,堅定地認為滅鼠才是唯一可行的防疫方法。
伍連德拜訪他時,他高傲地藐視著伍連德,在談話中,激動地揮舞雙手,瞪大眼睛喊叫:「你這個中國佬竟敢蔑視我,目無你的尊長。」
得不到多數人的信服,伍連德的隔離工作舉步維艱。
迫不得已,伍連德只能上書朝廷,再次向施肇基求救。
清政府一開始,在信洋人還是信伍連德,搖擺不定,但是東三省與北京近在咫尺。
當局立即批准了隔離患者的方案,至於由誰主事,他們又去問英國的駐華大使朱爾典的意見。
朱爾典表示:梅斯尼不過法國的一個三流醫生,伍連德是正宗劍橋大學的醫學博士,還是同期第一名,當然是聽伍連德的。
於是,梅斯尼被罷免,任命伍連德為東三省防鼠疫全權總醫官。
隨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
被清政府停職後,梅斯尼去了俄方醫院,現場查看病人。為防止感染鼠疫,他穿白袍,戴上白帽、膠皮手套,唯獨沒有保護口鼻。
1 月 5 日,去看病人,而後回到住處,一切正常。
1 月 8 日,開始出現低熱,頭痛,發燒,夜裡煩躁不安。
1 月 9 日,凌晨開始出現咳嗽伴有咳痰,送至俄方醫院搶救。
1 月 10 日,注射免疫血清,24 小時後病情仍在加重,開始大量咯血,很快失去意識,在他的血中檢測出鼠疫桿菌。
1 月 11 日,死於鼠疫。
他的死加劇了人們的恐慌,也讓伍連德取得了當地政府的信任。
伍連德對哈爾濱進行了全面布控,傅家甸所有的公共設施,旅館、飯店、商店,均全面消毒。
他又把傅家甸劃分為四個區,設立隔離區,消毒區,辦公區和醫務人員宿舍。對病人和家屬實行嚴格的隔離,有可能接觸病人的都必須呆在家裡自行隔離。
受梅斯尼病逝的啟發,伍連德用棉紗做成簡易口罩,在兩層紗布中間放一塊吸水的藥棉。
佩戴這種口罩能很有效地阻斷呼吸道傳播,而且關鍵是便宜,普通人也用得起,很快就推廣到市民當中,後來人們把這種口罩被稱為「伍氏口罩」。
源頭找到了,病人隔離了,為什麼疫情人數還在不斷增長?
按理說傳染源土撥鼠數量不多,易感人群得到了分類安置,口罩解決了傳播路徑的問題,伍連德的防疫措施應該見效很快,但疫情不減反增。
一天,伍連德走在到堆放屍體的墳場,眼前的一幕觸目驚心,那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由於死亡人數太多,來不及安葬,很多屍體就直接裸露堆放在地面上。一排排屍體堆了有500米長。
在東北低溫條件下,鼠疫桿菌可以在人的屍體上存活6個多月,伍連德突然意識到真正巨大的傳染源,就是這堆未處理的屍體。
火化屍體!
然而這與中國死者為大,入土為安的觀念,太相悖了。
伍連德又一次遭受了巨大的阻力。好在施肇基全力支持,不斷上奏,攝政王載灃最終下旨:疫區的屍體一律統一火化。
1911年 1 月 31 日,大年初一,傅家甸絲毫沒有節日的喜慶,完全沉浸在沉痛之中。
這裡已經有超過四分之一的人死於鼠疫,兩千多具疫屍。
防疫人員按照伍連德要求,將屍體堆成 22 堆,每堆 100 具,然後倒上煤油,開始了中國歷史上首次集體火化,圍觀的群眾看著自己親人的屍體燃燒,臉上只剩下麻木呆滯。
所有的努力和犧牲都是值得的,焚燒屍體後,傅家甸每日死亡人數從183名高峰下降到165名,並從那天起日漸減少,再也沒有回升過。
時值春節,伍連德鼓勵百姓在新年裡多放鞭炮,一方面是心理上的慰藉,另外也利用鞭炮散發出的硫磺滅菌消毒,全城燃放鞭炮。
1911年 3 月 1 日,伍連德到達哈爾濱的 67 天。
深夜,所有防疫人員聚集在總部內,仰頭注視著時鐘。隨著零點鐘聲的敲響,他們爆發出一陣歡呼。
24 小時內,哈爾濱無一例死亡,無一例感染。
之後數日,均無感染及死亡。
伍連德宣布,解除對傅家甸的隔離。
時隔兩個多月,百姓再次走上街頭,劫後餘生,恍若隔世。人們喜極而泣,高呼伍連德「國士無雙」!
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依靠科學手段,在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成功控制傳染病的行動。
110年前,伍連德用科學的防疫手段救人民於水火,同時也告訴世界中國也有科學。110年後,國士無雙的伍連德已被大多數人遺忘了,災難又一次降臨。
新冠疫情下,陰影籠罩全球,疑似、確診、死亡的數字不斷攀升。每個數字代表一個生命,或已死去,或在煎熬,災難面前,人如此渺小。
所幸生在中國,疫情的陰霾漸漸散開。
傍晚的街邊,擺滿了小攤,小吃飾品琳琅滿目,鮮花綠植應有盡有,人群熙熙攘攘,這個煙火人間讓人貪戀。
而守護這個人間的依然是和伍連德一樣的一群人,國士無雙的鐘南山,抗疫專家李蘭娟,幽默博學的張文宏。
還有許許多多抗疫前線的醫護人員,他們再一次提醒我們:科學永遠是生存的底氣。
張文宏醫生說:「等疫情結束我自然會非常安靜地走開,在門診角落坐在那裡。當新冠大幕落下,你再到華山醫院來, 繞著牆根走路的那個人就是我。」
的確,娛樂至死的年代,沒有災難,國家脊梁很容易被明星,網紅淹沒。可他們才是我們最該追捧的人,他們才應該是我們關注的C位。
因為他們才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國士無雙,脊梁軒昂!
. END.
【文| 卷卷 】
【編輯| 丹尼爾李】
【排版 | 毛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