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人,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是不能,是不敢,是沒有資格。」
1
對著水龍頭「咕咚咕咚」喝了一個飽,何悠終於活了過來。
昨晚沒有卸妝,精緻的眼線已經暈成難看的黑眼圈,披頭散髮,及踝的黑色碎花連衣裙皺皺巴巴,腳上還穿著粉色居家拖鞋。
她竟然以這樣的姿態,坐了兩個小時的高鐵,一個小時的大巴,外加步行半小時,回到青梅鎮的老家。
這也難怪,何悠高燒三天不退,吃不下東西,連喝下的水都吐了出來。退燒藥買了兩種,交替著每一個小時喝一次,依舊保持在38.7度下不來。
她癱在床上,心想這個坎過不去了,自己會不會眼睛一閉就醒不過來了?
關鍵是喝不下水,冰箱裡的果汁咖啡啤酒,廚房裡的純淨水,自來水泡的茶水,統統都不行。
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好想喝青梅鎮的山泉水。
青梅鎮一半是山,一半是水,兩個比較大的村,青山和梅溪。一條兩車道的水泥路橫亙其中,如同楚河漢界。
何悠已經20年沒有回去了,村子的模樣在夢裡從來沒有改變過。一家不知道商品生產日期的超市,一個只有米粉的早餐鋪,一處不賣蔬菜的肉鋪,一群嘰嘰喳喳的老人,一些調皮搗蛋的孩子,沒有什麼特別的。
她也根本不想回去。
何悠懷疑這場莫名其妙的高燒,是因為母親前兩天打來電話,讓她回去一趟打聽青山村拆遷的事情。
老家沒有人了,只有一套空置了半年的老房子。
母親不知在哪裡旅遊,她也有一陣子沒見到了。從她的朋友圈看起來,大概在大西北某個沙漠裡,黃沙烈日大墨鏡,還有一群曬得焦黑的遊客們。
「你去村委或是鎮上看看?」母親在呼嘯的風中吩咐道。
「我不去。」何悠想都沒想就要掛電話。
「那你的嫁妝怎麼辦?你那小公寓的貸款交了嗎?你是不是剛剛又失業了?男朋友找到了嗎?我像你那麼大的時候,孩子都會打醬油了。」母親聲如洪鐘,都能聽到身邊人的竊笑。
母親像自己這麼大的時候,都帶著9歲的她離家出走,逃出青梅鎮了呢。
沙漠的信號不是應該斷斷續續,聽不清楚嗎?她的信號未免也太好了吧。難道是站在信號塔下嗎?千裡奪命催,讓何悠回趟青梅鎮。
何悠拒絕再次接聽母親的電話,就開始高燒不退,困在家裡出不去。
好不容易高燒退了,她挑衣服化妝準備去醫院掛水,長時間沒喝水,生怕自己會撐不到明天。
何悠穿戴整齊,穿過不足十平米的小客廳,還沒有走到大門,兩眼發黑一頭栽了下去。醒過來,已經又一個白天過去了。
她也怕了,那就去青梅鎮喝水吧。夢囈般的聲音,在她的耳朵旁說,回去吧,回去吧。
來不及收拾行李,就拿著為旅行準備的箱子奪門而出,裡面裡連一雙像樣的鞋都沒有,只有露背碎花裙和一堆花裡胡哨適合海邊度假的東西。
搖搖晃晃坐在車上,五臟六腑都要晃出來了,她突然想起母親的一句話。
「君華也沒結婚呢,你快回去找他。」
她寫過的第一封情書,對象就是君華。
2
何悠是從村口走回老房子的。說是老家,其實是外婆的房子。何悠的母親沒有結婚,外出打工就懷著她回來了。
她出生在外婆家,一直生活到9歲,又被母親帶走,去了城裡生活。
青山村還是老樣子,通往鎮中心的馬路一側都是田,依舊種滿了水稻。超市也在,早餐鋪也在,連那個沒什麼生意的小肉鋪也在。
何悠已經從一個小姑娘變成了前凸後翹有韻味的女人,青山村除了房子有幾戶翻新成琉璃瓦鐵藝圍牆,其他居然一點都沒有變。
外婆在半年前去世,何悠沒有回來參加葬禮,當時她在三千公裡以外,裝模作樣端著紅酒向一個法國佬解釋項目細節,臉上露著標準的職業笑容,一點哀傷的表情都沒有。
她開始做夢,夢見外婆給她做一桌子的好菜,問她工作辛苦嗎?一次又一次,她對外婆愛答不理,避而不見。直到最後,她吼道,你已經死了,說這些有什麼用?
然後,她再也沒有夢見過外婆,一次也沒有。
房子的東側有個小菜園,按理說應該是雜草叢生,一片荒蕪,可卻是井井有條,收穫頗豐。
入園處幾株植物葉子碩大,藏在葉子底下的是嫩綠的黃秋葵,辣椒自然是少不了,黃的綠的紅的,種了整整一畦地,在最西角落裡,張牙舞爪長勢兇猛的是生薑。
秋豇豆攀附的竹杆細心打磨過,沒有多餘的枝節,一根根筷子長短略帶紫色的豇豆垂在藤蔓間,能炒好幾大碗。空心菜、人參草、芋頭長得都不賴,但沒有一個立刻能拿來吃的。
謝天謝地,裡面還種了番茄,有幾個剛好熟透,等著人來摘。
何悠餓得夠嗆,拽下一個在裙子上蹭了蹭,一口咬了下去,清冽帶著草本氣息的酸甜充斥了她的味蕾。久旱逢甘霖,她一下子吃了好幾個,還忍不住打了一個飽嗝。
她直起身,發覺有個男人倚著竹籬笆對著她笑,他戴了鴨舌帽,臉埋在帽簷的陰影裡,只能看出個子很高,遠遠超過了一米八。
君華?何悠的心,「咯噔」一下,竟然有點緊張,吞了一下口水。
「喲!這不是何大小姐嗎!居然從大城市回來啦,憶苦思甜?」吊兒郎當的聲音怎麼可能是君華?
「你是?」何悠捋了捋頭髮,看了他一眼。
「你猜。」喬牧摘下鴨舌帽,朝她走了過來,「要是認不出我喬大帥哥,你該多丟人啊!」
原來是搗蛋鬼喬牧,他的個子也能竄那麼高,何悠勉強到他的肩膀。
「是你啊,真沒看出來。」何悠一點都不期待看到他。
「那你以為是誰?難不成是你的君華哥哥?」喬牧也俯身摘了一顆番茄,一邊吃一邊背書,「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混蛋竟然把當年何悠寫給君華的情書,一直記到現在。
那時侯,她9歲剛剛三年級,寫出了人生中第一封情書,用了自以為唯美大氣的詩句。這封情書沒能送到君華的手裡,陰錯陽差被塞進了喬牧的書桌,從此他就抓住了何悠的秘密。
「幼稚!」何悠的肚子突然疼了起來,著急趕他走,「你趕緊離開我的菜園。」
「可是糖奶奶把菜園留給我了。」喬牧露出大笑,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縫,「所以,你在我的菜園裡幹什麼?」
「什麼?外婆幹嘛要把菜園留給你?」何悠疼得下意識彎下腰。
「誰讓何大小姐捨不得回來呢……你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喬牧發現了她的異樣,趕緊問,「吃壞肚子了?」
「就喝……一點水。」何悠的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什麼水?」
「家裡……水龍頭裡的水。」
「你是傻冒嗎?半年都沒人開過的水龍頭,怎麼能喝水?你沒看到淨水器嗎?不會先過一下淨水器?」喬牧嘴裡罵著,手卻打橫抱起她,走回屋裡。
3
青山村背靠大山,從來沒有村戶去接鎮上的自來水,都是用管子從山壁裡鑿泉引水。
起初,山泉水盛放在大缸裡,沉澱兩天才用來燒水做飯,後來用上了明礬,再然後家家戶戶都在水龍頭上接了一個淨水器,過濾雜質也能直接燒水。
盛夏季節,天一乾旱,水質也會變得不好,直接喝水很容易感染腸胃。
「你要住下來的話,要重新鋪管子接水。」喬牧走之前善意地提醒她,「需要幫忙,可以找我。」
要住下來嗎?回到青梅鎮?
過去20年,她一天都沒有回來過。9歲的時候,她內心慶幸母親帶她離開這該死的小鎮,所有人都在背地裡喊她拖油瓶,帶著異樣的眼光打量母親。
如果沒有她,憑母親的相貌和性格大概能夠嫁入有錢的梅溪村, 從此幸福快樂吧。
該死的青梅鎮!
只可惜,何美麗圓著大肚子回到青山村,生下了何悠。
那年,9歲的何悠逃開喬牧唱的山歌「心悅君兮君不知」,闖進家門的時候,母親和外婆正在吵架。
母親被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聽見外婆一邊炒菜一邊罵:「你要走,就帶著拖油瓶一起離開,別給我丟人現眼。」
拖油瓶?!這個詞居然從外婆嘴裡說了出來。
母親眼尖,看到了剛回家臉頰通紅的她,一把拉起她,回頭懟道:「那我們走,不回來了。」
何悠雖然年紀小,也看出母親忍著眼淚不流下來,外婆的話更是尖銳刺耳。丟人現眼,原來是用來形容她的詞?
同學們笑話她寫了肉麻的情書,家人覺得自己丟人現眼,還有什麼理由留在這裡?
她背著雙肩包跟著母親屁股後面離開的時候,心裡憋屈,直接打碎了外婆擺在桌上的陶瓷水壺,碎渣子散了一地。
她們走出院門,都沒見外婆出來收拾。
4
老房子的信號不好,只有菜園旁邊的慄子樹下能夠打電話,不然就要走到院子外的小路上才可以。
明明遠處就能看見移動基站,偏偏就是不能打電話,就像是明明房子就在青山腳上,卻喝不到裡面的山泉水。
何悠決定住下來,因為她去了一趟村委,村領導看見她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
原來,是有個開發商想要承包山地辦度假村,可是有個奇怪的要求。承包土地上不能有一間空屋,每棟房子都要有人居住,還不能外租,必須是屋主自家人,一直到明年5月。
而且,對方不止選了青山村,沿著這一條的山脈,備選了好些村落,來了不少人拍照攝影,聲勢浩大。如今,這些村落家家戶戶都在往回趕,想爭取這樣的名額。
「這也太胡鬧了?不會是騙子吧?」何悠梳洗一番換了向日葵的傘裙,看起來精神多了。
老村長的香菸還叼在嘴上,眨眨眼睛說:「這可是市裡的大項目,市領導陪同。我們村裡還上交過資料呢。」
「那他怎麼知道有沒有人住?還是本村的人?」這根本就沒法查啊!
「哈!上個月開始抽查,家家戶戶憑身份證發西瓜,正好你媽在家,算是糊弄過去了。隔壁鎮的那個遠山村就有好幾家是空屋,直接就被除名了。壓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人,也不知道來什麼人。」老村長香菸屁股一扔,還有些許得意。
「我們村可只有你家沒回來人了。可不能走啊!」
老村長湊過來,在她耳邊講:「小悠啊,按你家的位置,怎麼說也有…….」
何悠驚得丟了下巴,這可比端著紅酒討好甲方來得輕鬆,簡直就是衣食無憂,直登極樂。
不就是留在村裡一年嗎,應該不難吧。
5
按喬牧留給她的地址,何悠找到他,請他幫忙給家裡重新到山上接水。
喬牧隔天就穿著套靴迷彩服來敲她的門,她身著牛仔短褲緊身T恤,低幫帆布鞋準備出發。
「穿成這樣上山,你打算祭山神嗎?」喬牧人高馬大說話怎麼這麼皮?
「不是去找水源嗎?應該沒關係。」何悠甩給他一個八顆牙的微笑,帶著手機上山了。
家裡沒有信號,昨天收到了好友露西的電話,露西在電話那頭哭哭啼啼說都結束了。她還來不及安慰,就被中斷了。
今天趁著上山,正好能夠聯絡她。
喬牧拿著鐮刀在前面劈開灌木開路,何悠緊隨其後,質樸的山道都是砂石,她只能踩在雜草上或是把灌木的根部作為依靠,時不時和喬牧搭話。
「你一直留在這裡嗎?」她問。
「去年剛回來。」他答。
「都去了哪裡?」何悠順勢又問。
「秘密。」喬牧卻轉過頭,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沒什麼值得一提。」
喬牧帶她去的地方,是一片比較大的山地平臺,其中有些野生榛子樹,還有些不知名的長得很高的樹,樹冠連在一起,投下很大一塊樹蔭。
地上的土很潮溼,長了厚厚一層的雜草,可腳一踩下去就陷進了汙泥裡。看來這裡應該能有水源。
果不其然,在一塊大巖石下面潺潺流著清冽的山泉水!
「你怎麼知道這裡?」何悠激動地用手去捧那股山泉。
「你不記得了?這裡是糖奶奶家的田啊。」喬牧看她皺起的眉頭,「不過,差不多十五年前,政府退耕還林,青山上的自留田全部種上了樹,每年給補貼。」
咦!這裡就是小時候來抓過泥鰍的山田?她真是一點都不記得了。這十五年來,外婆都沒有再種田了,那農忙的時候,她都在做什麼呢?那些寄來的大米、山貨,都是哪裡來的?
兩人確認過水源,商量好明天由喬牧去請幫工,一鼓作氣把水接好。
何悠的腿癢得不行,不時用手去抓,恨不得轉身就走。
「糖奶奶的墓就在那裡,你要不要......」喬牧難得聲音溫柔,卻看見何悠小跑著逃開。
「你是傻冒嗎?」喬牧有些生氣,抓起上山時帶著的的水壺和鐮刀跟了上去,「你跑什麼?」
「我腿癢,要下山。」何悠委屈地說。
喬牧看了一眼,她的腿上被蚊蟲咬了不少大包,還有被沿途的灌木劃傷的血痕。他皺了皺眉,脫下身上的迷彩服,用袖管在她的腰上打了一個結蓋住腿,蹲下來,作勢要背她。
「不用了。」
「少假裝了!你不是連男朋友都沒有嗎?」喬牧揮揮手,示意她快點。
「誰說的,我當然有人喜歡啊!」何悠的聲音大得離譜。
「何老師告訴我的。」喬牧不耐煩地說,「她讓我來照顧你。」
母親曾經在鎮上開過幼兒班,當年不少孩子都是她帶出來的,喬牧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她老人家真是煞費苦心,可為什麼是喬牧,就不能是君華嗎?
哎,二十年過去了。君華哥哥不知道是不是還那麼帥啊?
何悠由喬牧背著,一步一顛地下山,她的手圈著他的脖子,卻不說話。
「怎麼不說話?難道在想為什麼不是你的君華哥哥?」喬牧打趣。
天哪!他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嗎?
「瞎說什麼啊,我是怕你分心把我摔著。」
6
傍晚的時候,喬牧準備開工,他在鄉鎮公路對面開了一家大排檔。
家裡的水仍舊不能喝,何悠去給他幫忙,作為交換,這兩天的三餐都由喬牧承包了。
還沒等喬牧拒絕,何悠陰陽怪氣地說:「誰說要替何老師照顧我的?」
大排檔的生意不錯,地上的酒瓶東倒西歪,男人們喝著啤酒吹牛皮,女人們帶著小孩在大排檔對面的公益健身器材附近八卦。天色越來越濃,客人倒是越來越多。
也有幾個眼睛尖的認出了她,喊她的小名悠悠,也有人噴著酒氣叫她美麗家的拖油瓶。
她倒沒有生氣,因為有個女人踩著高跟鞋,塗著玫紅色的翹嘴唇,揪著她的耳朵不放。
「你怎麼電話不接,消息不回?還以為發燒死了呢?沒想到,回老家當洗碗工?」露西風塵僕僕地跟著她來了。
「露西?露西!」一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發現真的是露西,何悠激動地跳起來。
「我問了美麗阿姨,她說你在這裡。」露西拖了兩個沉沉的行李箱。
喬牧立刻殷勤地上前,接過她的箱子:「箱子放我這,一會結束我送你們回去。」
露西雙手合十向他致謝,又對著何悠擠眼睛:「不錯啊,一來就找到優質男。」
「別提了,是我媽以前的學生,替她看著我呢。」何悠拉過露西坐下。
她一臉期待地看著露西,暗示她趕緊說說電話提到的分手事件。
「前兩天約會的時候,我覺得偷偷摸摸沒有未來,就哭了。他安慰我說他一直都在,等到他死了再哭。」露西雲淡風輕地說。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露西撇撇手。
喬牧端來一份烤好的肉末茄子還有一些雞翅,順帶問兩人是喝茶還是喝酒?
露西當然是要喝酒,還要很冰的那種。
喬牧給她們拿來整整一箱的啤酒,然後就忙著招呼其他人。
時近午夜,大排檔的生意漸清,其中有個大爺喝多,喬牧搭手送他回去。
等到他回來,兩個女人正站著大喊大叫,吵得不可開交。
「你應該去拜祭她,她是你外婆。」露西醉醺醺地喊,「什麼發燒?什么喝不下水?你就是因為心裡有鬼,遮遮掩掩,沒有送她最後一程。」
「心裡有鬼?遮遮掩掩?」
「對,我是學心理的,相信我。」
「你學的什麼心理,他已經結婚了,你必須要和他分手!你管好自己,再來說我吧。」何悠氣得拍桌子。
「我喜歡他,是我的事情,和你沒關係。」
「我討厭她,也是我的事情,和你沒關係。」
這樣的局面,讓喬牧摸不著頭腦,恨不得喝醉的是自己。
7
這一晚,兩人沒能回家,留宿在大排檔。
第二天露西並沒有走,反倒是趁著何悠還沒醒,穿著長衣長褲跟著幫工一行,一起上山整理水源。
「我就看看,只是散心。」她對喬牧解釋。
喬牧當然知道她心情不好,他只是說緊跟著自己,不要亂走。
一路上,她聽著幾個幫工討論著何悠的事情,說起何美麗在外面大了肚子,帶著拖油瓶回家,後來又離家出走。
「她是聽到糖奶奶罵她拖油瓶,才跟著何老師一起走的。」喬牧幹著喉嚨說。
「糖奶奶真好聽。」露西緩和氣氛轉移話題。
「因為她總是給我糖吃。」喬牧笑道。
「不是因為姓唐?」露西愣了一下,「真可愛。」
「你知道她前兩天大病了一場,滴水未進,迷迷糊糊一直在說要喝青山的水。」露西有些難過,她覺得昨晚自己太激動了。
「嗯,今天晚上就能喝到了。」喬牧手上的活,一點也沒有放鬆。
在出水的巖石下面砌了一個蓄水池,用鵝卵石圍成,還搭了一個防雨的瓦蓋,一根黑色的水管從蓄水池接出,一路接到老房子後面的水箱裡。
水管由他們幾人淺埋在土裡,防止被過路人破壞,屋後的水箱也清洗妥當。為了水質,喬牧另外增加了一個淨水器,山泉水經過兩個淨水器的過濾,保證飲用安全。
「喬牧,你真行!何悠得以身相許才能報答你啊。」露西笑著下山,她的行李已經搬到了何悠家裡。
8
幫工結了錢就各自回家了。喬牧倒是沒有走,他稱怕兩人再打起來沒人拉架。
何悠看了他一眼,謝謝他幫忙接水。她告訴他,自己要在這裡住上一年,為了拆遷的事情。
喬牧笑話她是拜金女,話鋒一轉,又說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說。
大排檔營業還有一段時間,三人吃過晚飯後,在慄子樹旁架了竹床乘涼。喬牧有些累了,喝了一瓶冰鎮啤酒,迷迷糊糊看著尚存一絲晚霞的天空開始打盹。
儘管露西住下了,可她還是沒有和何悠說話,或者說兩個人冷戰著,不知道該輪到誰先開口。
喬牧是被露西搖醒的,她有點擔心,何悠不見了。
喬牧在家裡轉了一圈,又到菜園裡看了一下,突然翻起了手電,說上山看看。
露西跟著他一起,又爬到了後山,白天接水源的地方。
在幾棵野生榛子樹的旁邊,看到坐在糖奶奶墓邊的何悠。
「我應該來看她的。其實,她不是想趕我們走才罵我們的。她是想留我們下來,怕我們在外面沒人照顧。」
何悠嗚咽著聲音,「一到城裡,她每個月都給我們寄東西,大米堅果還有茶葉。每年過年,我媽就把她接過來,整個正月她都在我身邊,可我一句話都沒有和她說過。她還是給我們做年飯,給我買新衣,和我說話,但我都沒有理過她。」
「我還怪我媽,怪她為什麼要接外婆來,明明她都不要我們,明明要趕我們走。」何悠埋頭哭,「為什麼我回不來見她最後一面,明明那次出差也沒那麼重要?」
露西也哭了,她蹲下來抱住何悠,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說:「我和他已經分手了。因為我問他,如果他真的死了,誰會來告訴我?答案是,沒有人。」
一場不能道別的感情,一點意義都沒有,折磨自己還傷害了別人。
人總要說過再見,才能開始新的故事,說出再見的方式有很多種,最終都是要坦坦蕩蕩。偷偷摸摸,遮遮掩掩,這都不是愛,只是自私。
「以後,我要大大方方地戀愛。即便是暗戀,也要光明磊落。」
「以後,我會常來看你的,外婆。對不起,我很想你。」
喬牧看著這兩個女人前一晚還在大排檔劍拔弩張,這一晚又在山間樹下喜極而泣。夜風吹著樹葉沙沙作響,螢火蟲停留在她們的衣服上,一閃一滅。
下山的時候,喬牧在她們身後走著,兩人在前面有說有笑。
「一定是喬牧昨晚的酒有問題,喝啤酒,我從來都不會醉的。」何悠暗自說著。
「對對對,他的酒裡肯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讓人敞開心扉,大醉一場然後就釋懷了。」露西轉過頭瞪著喬牧。
「糖奶奶說過,這裡的泉水有名字,叫相思泉。不論什麼感情,有開始有結束,來時炙熱,去時淡然。結束過去,才能開始未來。」喬牧在身後說道。
「騙人!外婆怎麼會說那麼矯情的話,小心她晚上到夢裡找你。」何悠故意尖著嗓音說。
「那就來吧,反正她會給我帶糖吃。」喬牧哈哈大笑。
「喬老闆,我要到你的店裡打工,員工喝你的酒能不能免費?」露西滿懷期待。
「員工怎麼能喝酒?」
「可我是美女員工啊!」(小說名:《一個高燒女人的大逃亡》,作者:莉齊。來自:每天讀點故事,看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