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好萊塢》中扮演黃柳霜。作為亞裔美國女演員,她被忽視的命運也折射出我自身的命運。
楊雅慧(Michelle Krusiec)
作為一名演員,我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努力證明自己「足夠好」。由於我的種族血統——我是臺灣裔美國人——這意味著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我總要努力證明「足夠美國化」。我的生活一直受到這樣一種觀念的影響:我在美國的價值是基於別人對我的看法——以及我如何融入佔主導地位的白人文化。我很小就開始演戲。起初,我只是象徵性地飾演幾個亞裔角色:在PBS的系列節目中,我是一個像斯波克(Spock)一樣的角色(聰明、冷靜)。在奧利弗·斯通(Oliver Stone)的一部電影中,我的臉與越南戰爭期間的越南村民的照片並置。然後,我畢業了,開始扮演有口音的亞洲移民。我曾是一個名叫「Ching Chong」的角色。我曾在HBO的一部電視劇中擔任亞裔按摩師。儘管我獲得了一些不那麼老套的角色——比如在一部情景喜劇中扮演一個愚蠢的運動員——但是在我的職業生涯之初,我對自己作為一名演員的身份的理解是演一個「亞洲人」。你必須明白——我把身為亞裔視為一種資產。我是自豪的移民後代,由更為自豪的移民母親撫養長大;它賦予我豐富的文化身份,任由我從中汲取靈感。一位表演老師曾經對我說:「你必須比這個教室裡的任何人都更加努力。你必須比你的白人對手做得更好。」這句話從未離開過我的內心。這是一個嚴厲但真實的警告。雖然我用它培養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職業道德,但我也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一個心理暗示,那就是在我進入試鏡的那一刻,我總是會處於劣勢。身為亞裔是我必須克服的障礙,我決心證明自己的價值。你必須比這個教室裡的任何人都更加努力。你必須比你的白人對手做得更好。
當我獲得了一份ABC/Touchstone的可觀合同時,我認為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當時,電視網開始在鏡頭前推行更多的「多元化」。我的部分工作是說服持懷疑態度的電視製作人,讓他們相信,他們可以把假想中的白人角色重新塑造成別的族裔。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作為負面偏見不言而喻的接收方,這顯然是一種不舒服的經歷,我的許多試鏡似乎都充滿了這種奇怪的感覺。這些試鏡讓我在自信和困惑之間搖擺。這份工作需要我走進一個房間,努力改變別人對我的看法,希望讓他們認為我是個多面手,一個有才華的人,或者假裝忽略我的亞洲面孔——這一切都給我帶來了巨大的精神壓力。我還發現,我的對手不僅僅是白人演員,還有其他有色人種演員。我開始通過夢境探索潛意識,把這作為一個治療和創作的過程。我經常發現自己與隱身的主題和根深蒂固的情感糾結在一起。有一次,我夢見自己是一個沒有臉的幽靈。我被這個形象所震撼,但我覺得這很貼切。當我在Netflix的電視劇《好萊塢》(Hollywood)中飾演黃柳霜(Anna May Wong)時,我並沒有意識到,我將會在屏幕上表演自己被忽視的命運。劇中講述了一個真實的故事:黃柳霜1905年出生於洛杉磯,是一名亞裔美國女演員,她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在努力向好萊塢證明自己的價值。她扮演的角色基本上是扭曲的亞洲人,但最終,這仍然不夠。Netflix的新劇講述了黃柳霜試圖證明自己價值的故事1935年米高梅開拍《大地》(The Good Earth),黃柳霜原本有機會獲得她在好萊塢中的第一個主角,但這個黃皮膚的角色卻給了德國女演員露易絲·雷納(Luise Rainer)。背後的邏輯充斥著扭曲的種族主義:片方先是選了個白人演員飾演華人男主角,然後又援引1930年海斯法案(Hays Code of 1930)禁止黃柳霜出演女主角——否則電影中出現跨種族關係的描寫就涉嫌違法。雷納憑藉這個角色獲得了奧斯卡獎。《大地》(The Good Earth) 劇照
對於黃柳霜的故事,最讓我感覺熟悉的一點是,她作為一名華裔美國演員的身份不斷被其他人定義。她受到來自各方面的種族歧視。作為第三代美國公民,她必須申請籤證才能往返美國。當她到中國旅遊時,人們因為無法接受她飾演扭曲的華人形象而排斥她。然而,她又被認為太中國了,所以不適合在美國扮演地道中國人的角色。這是在不可行的模式下從事徒勞無功的任務,我不能單槍匹馬地改變一個對亞裔心存固有偏見的體制。當我看到黃柳霜在淡出舞臺前在《黑衣人》(Portraitin Black)中的表演時,我哭了。她在劇中扮演一個僕人,這個角色被描繪成隱藏在暗處的惡棍。即使是黃柳霜這樣的國際巨星,也無法克服這一點。不僅僅是黃柳霜。我開始在國家舞臺上追蹤無數種族主義的例子:好萊塢對亞裔角色美國化;我的同行們被要求從他們的故事中刪除亞洲主角。我聽江俊輝(John Chiang)講述了他競選加州州長的經歷,了解媒體如何經常性地忽略他的進展。我跟進楊安澤的總統競選活動,了解他如何被媒體一再公然忽視。我看到這些亞裔美國人,但媒體把他們變成了隱形的啞巴。他們也變成了幽靈。八年前,在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之前,我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個夢境:那是一張長長的木桌,旁邊坐著許多人。令我驚訝的是,我不想再坐在這張桌子邊了,因為我不再知道我給它帶來什麼價值。我的自我認知開始變得清晰起來,我開始明白,改變人們對我的看法並不是我的義務。無論別人對我的觀感是多麼扭曲或有限,這都是他們自身畫地為牢導致的結果。我開始建立一種新的信仰體系,在這個體系中,由我自己決定身為一名藝術家、一名女性、一名妻子、一名母親的價值,我知道自己既是美國人,又懂得自己的文化傳統對我意味著什麼。這就是現在的我。在《好萊塢》中扮演黃柳霜之後,我很高興看到她的形象以不同的方式成為焦點。她的故事,就像我的一樣,已經擁有了強大的力量。雖然自黃柳霜時代以來,情況沒有完全改變,但我知道,我並不是唯一一個在娛樂界根深蒂固的種族主義中爭取進步的人。要創造真正的公平,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但我有盟友,這總歸是件好事。《好萊塢》的創作者瑞恩·墨菲(Ryan Murphy)是一個盟友,還有其他人。新一代的亞裔美國人現在已經更加直言不諱,不懼挑戰體制。如果我們要滌清滲透到我們所有人心中的種族主義,那麼,挑起重擔的責任就不應僅僅落到那些成為種族主義目標的人肩上。「種族主義只是我的問題」,這種觀點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在創造和提供機會、改變對「他者」的看法,以及反對不公正方面,所有盟友也有重要的工作要做。如果我們作為一個社會,認識到所有人都有價值,那麼反對種族主義仇恨就不僅僅是一個特定群體的責任。全球疫情晚報參見今日推送第6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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