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 / 文/ 小林
如果我說這是發在朋友圈、微博的文案,你可能並不驚訝,而是會去解讀「u1s1」「srds」等縮寫的含義。
當然,你看了「點我複製」四個字就能想到,這不是某個人發在社交平臺上的內容,而是由一個生成器生成的。
這是一段由網絡熱詞生成器生成的關於「買奶茶」的文字。
主題還算清晰,邏輯稍顯混亂,情緒基本到位,雖然有幾組拼音縮寫,但不影響全文意思。
不少人也知道「u1s1」的意思是有一說一,「srdr」的意思是雖然但是。
當然,軟體能做的文案遠不止上面這段。
用「吃火鍋」創作,雖然夾入「yyds」,但總能感到一陣的小確幸。
用「王一博」「肖戰」「丁真」等人創作,其實大同小異。
《青蛇》裡,趙文卓飾演的法海的名句「大威天龍」亦如此。
《新世紀福音戰士》國語版裡,主題曲的那句「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創造奇蹟」亦如此。
總有最經典的「u1s1」「yyds」「srds」夾著,句式千篇一律。
這時候我才發現,這個生成器不是特別智能,甚至有點兒機械。低頭一細想,反過來說,它的一大功能就是為了諷刺拼音縮寫而存在的。
拼音縮寫很抽象,但又毫無信息量可言,各種濫用,大肆傳播。
我忍很久了。
yyds、zqsg、u1s1、nsdd這些詞已經成為了一種夢魘,廣泛地進入到我的生活。
不說某人很厲害,不說某部作品好看,而是美其名曰「yyds」。不說我認同你的觀點,而是脫口而出「u1s1」。道歉時候,也不說sorry,而是使用「dbq」「bhys」。
原有中文黯然退場,只剩下一個無法被攻破的密碼世界。
乃至於小學生們都開始用起了yyds學語文,進行日常聊天。
化用《唐伯虎點秋香》裡的臺詞來說,那就是:
一句二行共三單詞,不識四書五經六義,竟敢有七八九字母,十分不懂。
01.
從入門到精通,一切皆可黑話
拼音縮寫一般來說有著簡單的練就方法。
第一步是零星使用。
比如將「陰陽師半退不退」,打成「yys半A不A」;
第二步,進階一點,半中文半拼音。
比如,「來一波qy啦~cqy+nss+養火+嘮嗑+快手互粉」。(意為:來一波QQ好友,處Q友+暖說說+養火+嘮嗑+快手互粉)
第三步,全部拼音縮寫,純粹意識交流。
「圖書館?」
「來我家吃飯?」
「有點困」
「那你睡啊」
「好的」
學得好就能速懂拼音縮寫大法,成為社交領域的密語高手。
以便追星時使用。
以便祝福時使用。
他們將拼音縮寫奉為行走江湖的秘籍。
但你看,yyds多了什麼新的內涵嗎,你看,ssmy概括出獨有的社會現象嗎,好像都沒有。
反倒「WCNMLGB,CNM」這樣的句子更能直抒胸臆。
說話就是要言簡意賅,溝通就是要有含金量,否則等於把中文往絕境上逼。
知名漢字博主@王左中右等人就進行過一番批判,他們怒斥「yyds」等網絡熱詞對漢字的濫用,認為語病多,理解難,只是「短暫的語言漂流物」。
「越說這些網紅詞,人只會越來越匱乏」。
我不知道這是推測還是現實。
但使用者喜歡把責任推給審查制度,他們自以為寫的敏感字詞會被屏蔽。
然而,趙薇兩個字不能打出嗎,「資本」兩個字打出了會遭天譴呢?不會。
沒人阻止你打出絕大多數的詞,能阻止你的只是自欺欺人的心態。
這叫想入非非。
同樣,他們也會把責任推給中文詞彙總量。
《漢語大詞典》(第二版)預計收錄條目約40萬,這個數字比西班牙語、德語、法語詞典多,比英語的少。
但是詞彙量是完全夠用的,即使一時難譯,也可以英譯,而不是拼音縮寫。
這叫南轅北轍。
不過他們的聲音還是得到了大量支持,一個一個網友幫助傳播他們的理念。
於是,經過幾年的耕耘,拼音縮寫教徒們遍布各地,形成了詞典和釋義法則,並認為找到了社會理解的最大公約數。
02.
我看不懂,卻大受震撼
一般而言,網絡用語都是有故事而言。
早期的886,GG還是MM,I服了You,令人初探網際網路世界,當時的知識中青年高速衝浪;
後來的殺馬特火星文,紀念著流水線青年逝去的愛情和童真,即使當時不被理解,但至今仍被我一樣的年輕人致敬著。
再後來的「神馬都是浮雲」「給力」從亞文化向主流傳媒滲透,主亞文化之間互相接融。
其間還有許多其他故事存在。
以上三個層面代表了三個群體:知識中青年,流水線工人,網絡新新群體。
每個群體都可以講出獨屬於他們的故事。
知識中青年開拓網絡新世界,流水線工人在髮型中釋放著自己的叛逆和孤獨,網絡新新群體在與主流對抗又和解。
那時候,網絡用語的一大作用便是進行圈層區分,讓人獲得身份認同。
說白了,這就是一個「懂不懂」的問題,因為懂,所以我們是一伙人;因為不懂,所以你不是我們的人。
但如今的情況變得有些複雜。
yyds和awsl,也許別有深意。
但nbcs為什麼得從英文「nobody cares」轉錄,emo為什麼得從英文「emotional」提取,bhs(不嗨森)為什麼是從方言變換而來,這些問題說明如今的拼音縮寫常常是隨意塗鴉和杜撰。
語言轉錄缺乏標準,只是為了強行帶來了一場腥風血雨(xfxy)。
當張杰發問什麼是yyds,他絕對想不到還有emo和be讓他腦殼發疼;當龔琳娜老師發問什麼是yjjc,她也絕對想不到金莎在說她唱功好。
宋丹丹、撒貝寧都表示新語言難懂。
這些與網際網路交集頗深的藝人都會陷入雲裡霧裡,普通人更是像被吸進了黑洞,看到了很多內容,但其實也只是無窮黑暗。
試問有多少人看完不是眉頭緊鎖,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了呢?
像許知遠這樣不懂卻心系縮寫的人很少。
他上了《吐槽大會》,吐槽建國和雪琴之間的「雪國CP」,更接近CP的一個原意——期貨,因為他們擁有的「不過是一種沒有兌現的愛情」。(Current Price,現價,指交易所內證券的實時價格)
在更多掌握話語權的精英看來CP的縮寫是期貨,他們毫不在意飯圈們來搶奪話語權。
因為沒等他們下場阻擊,拼音縮寫的競賽已經開始反噬。
身在局中的人先是迷糊。
wbb和wm今天去lj看了wnn。
釋義:我爸爸和我媽今天去老家看了我奶奶。
再是曲解。
:老師剛剛誇我JB很大
:你去qj老師了?
:?
:?
:老師說我進步很大
:我說你去請教老師了?
最後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了。
這樣的黑話盛會,越來越沒有故事性可言,更像是行為藝術,為了造梗而造梗,而不是生活的語言藝術。
在這一步,網絡語言當然還是為了交流。
不過獲得身份認同的目的發生了些偏差。
那些一秒鐘內無法解讀的人,恐怕餘生不會想知道縮寫的意義了,所以也就不在乎誰是誰,誰和誰一夥的了。
03.
語言的匱乏,權力的遊戲
本來,將拼音縮寫的狂歡理解為一部分人獲得身份認同的現象就行。
他人的自娛自樂,我們的悲歡並不相同。
但這很難解釋為什麼能持續多年,能覆蓋00後等多個群體,並向其他領域滲透的現象。
因為如今高能濃度的縮寫已經導致符號的瘋狂應用。
表情的肆意疊加。
以及符號、表情的錯位轟炸場面。
所以說,這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符號爆炸的階段了。
現在,語言就是符號們在打架。
試問,脫離了好心人的翻譯,誰能理解呢?
那些在狂歡儀式中陶醉的人,真的是縮寫盛會的主角?
《語言與社會生活》一書中提出:
「如果在日常生活中,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充斥著許多看起來很正確,但實際上已不傳達任何有效信息的語言,那麼語言有什麼用呢?這是我們經歷到的一種汙染災難。」語言豐富性喪失,知識傳播方式匱乏,在那些社交場景中,更多散布的是情緒,而且是糟糕、粗鄙、原始的情緒。
這讓公共討論和公共理性變少。
或許是拼音縮寫起家於飯圈的原因吧。
圈子內(不只是飯圈)的人高高在上地俯視眾生,圈子外的人一頭霧水地看著裡面的人自娛自樂。
慢慢的,兩邊的人討論的只是立場和情緒,而不是真相和事實。
你點讚,肯定別人是u1s1,不需要擺事實講道理;你點踩,數落別人是MDZZ,一個詞就將別人釘上了十字架。
所以說,語言已經是符號們在打架的舞臺了。
我們不再就事論事,而是展開立場的互相攻訐。因為沒必要講道理。
一串串字符背後不是思考的痕跡與對話的空間,而是為了讓使用者不思考。
那些掌握了拼音縮寫的人才擁有解釋權。
有人可以將「nmsl」解釋成「Never Mind the Scandal and Liber」(永遠不要理會謠言和重傷)。
有時候,當你想嘲諷,就可以發去「nsdd」(你是弟弟),別人要反擊,你還笑他人急了,因為你解釋的是「你說得對」。
有時候,普通話不標準的解釋也行。
誰使用了那些拼音縮寫就誰說了算。
什麼歧義不歧義,什麼曲解不曲解,完全不需要管。
就看你高不高級。
不再是圈子內外的圍城問題,而是一個人的屬性問題。就像不再是哪國哪城的人,而是優雅或粗鄙的人性的問題。
說白了,這已經從一個「懂不懂」的問題,升級為判斷人高級不高級的標準。因為高級,所以可以俯視他人;因為不高級,所以被低看一眼。
從根本的屬性上去隨意定義別人,定義他們的善惡好壞成了拼音縮寫的一大魔怔。
在這一步,網絡語言的目的是為了反交流,因為掌握了某種話語權,就能看低別人。
這就製造了一個弔詭的現象,網絡熱詞縮寫起先是為了方便交流,後來是為了反交流。
宏觀看來,則是一個更大的局:
我們製造了信息交房,在各個繭房裡我們溝通順暢,繭房外的人進不來;
越來越多的信息繭房存在的目的便是串聯起來,組成基礎設施,制定新的規則,讓自己詮釋真理,使得別人無話可說。
「權力的遊戲」不過如此。
有了高不高級的區分,就會有相關不健康的消費文化,帶來相應的商業模式,這種後果自然更可能加害在半句不離拼音縮寫的人身上。
好心的人專門開發了翻譯的網站,估計對於事情的改變來說沒什麼用。
誰能想到起初是一些有趣的詞彙,最後卻帶偏了語言。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表達我的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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