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治: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蜘蛛猴麵包:我在(武漢的)東湖邊,今天陪我媽出來曬一曬太陽。
三明治:那邊看起來天氣不錯。去年的這兩天是武漢封城的日子,一年過去了,你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
蜘蛛猴麵包:封城前,雖然我也在做獨立影像,但就是純個人的,沒有任何商業化。對於我這個年紀來說,內心還是有點焦慮。
我不得不做一些所謂的商業片、宣傳片。但我也沒有特別排斥,我還是能夠充滿創作熱情在其中。但現實就是,接到那樣的項目機會很少,我沒有在那個圈子裡。
19年以前,我從公司辭職出來,我一共做的(商業片子)大概也就六七個。那一年我去了馬達加斯加。之所以去那裡,就是來自現實與自我創作割裂所帶來的矛盾。
在那樣一個情況下,我不想去公司上班,我的前公司漢聲已經算是最好的環境了,我知道再去別的公司一定沒有這樣的(環境)。後來去過一個公司,但只幹了一個月就走了,我知道在那樣的公司裡工作,你會很快陷入一種疲倦。
那段時間整個人狀態挺差。經常不知不覺地就熬一通宵。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與其現在這樣的一個狀態,在家裡面宅著什麼都不能幹,還不如就像當年我去印度一樣,去闖一趟。同時做一個紀錄片。
三明治:但沒有什麼商業支持?
蜘蛛猴麵包:沒有,我在那之前做的任何創作,都沒有商業化,因為我不太擅長。我相信我身邊有很多這種人要去做這個事情之前,就會先想著如何實現商業化,比如說去跟平臺談一談。我沒有任何這樣的意識,我只純粹從個人角度出發,然後就這麼去做了。
當然那個片子做出來也受到了一些人的喜歡,但是沒有得到大範圍的傳播。
三明治:這個經歷對你的狀態有什麼改變嗎?
蜘蛛猴麵包:談不上什麼改變,只是說這讓我完成了一次我很久沒有經歷的旅行,另外我創作了一部旅行風光片,另外又做了十來集的記錄短片。
一直到2020年武漢封城。這個重大事件確實是把我的生命來了一次扭轉或者帶來了一次改變。我最初在這樣的一個事件裡面,很自然而然地去做了這樣的一次記錄。對我來說,它就是發生在我身邊的事情,我必須要去記錄。而我做的這個記錄與我過去記錄旅行的方式是一樣的。
你可以把它看作是我來到了一座被封閉的城市裡的一場特殊「旅行」,我在裡面做了志願者,也接觸了很多跟我一樣在裡面被疫情所困的人,我看到了他們是怎麼在面對這場疫情,如何在經歷這場疫情,他們是我,我也是他們。
三明治:疫情期間有很多記錄者,為何你的視頻受到了看起來更多的關注度?
蜘蛛猴麵包:大家的起點都是一樣的,甚至有一些比我更厲害的人。我在這樣的時刻,做的片子獲得大家的認可感,或許是因為我把自己融入到這個場景裡面,我的講述方式融入了我個人的一些情感在裡邊。
三明治:你怎麼樣看待武漢這個城市?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武漢人,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邊界意識和身份意識?
蜘蛛猴麵包:我生在武漢長在武漢,我高中的時候去了外地上學,在十堰,在那裡才能夠明顯感受到自己是武漢來的,甚至還遭受過不良學生的欺負。過去在武漢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三明治:在當時拍武漢日記的時候,為什麼要選用《武漢日記》這個名字?因為你是在第七集的時候改的名字,為何要換?
蜘蛛猴麵包:好,我告訴你,首先《武漢日記》並不是我取的。一開始的時候叫《封城》。但後來這個系列的片子點擊率特別高,那個時候開始被引導說不要用「封城」這樣的詞,他們的說法是更有利於在主流媒體傳播。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微博的工作人員給我的建議是可以換類似於「武漢日記」這樣的名字,我當時心裡想也可以,這只是個名字,換一個也無所謂,那就叫《武漢日記》吧,所以是這麼來的。
三明治:你在拍《武漢日記》的時候,在一種很絕望的情況下,面對一些悲傷的鏡頭,像那個女孩,她說我沒有爸爸了,但這又是一個正在發生中的被大家所關注的社會現實,會不會一方面擔心被拍攝者或者他人看到後會更加悲傷,但另一方面你有一種去傳遞真實的責任,在這種情形下,你如何選取你的素材?
蜘蛛猴麵包:這個事當然考慮過,所以那一集我發布的時候就說了,這是延遲了一個星期左右發出來的。當時發這一集為什麼在那個節點?是因為我拍的時候是在2月初,那段時間是武漢非常黑暗的時候,如果在那個時候發,我覺得這有點雪上加霜,那個時候大家的情緒都已經是到了非常谷底的時候,我覺得不要在那個時候把這種情緒傳遞出來。
所以我發布的節點是已經出現拐點的時候。方艙醫院都已經開始啟用,感染人數開始下降,大家的心態開始平復了,所以在那個時候便發布出來了。
三明治:你現在和片子裡失去爸爸的女孩和當時一些需要藥品的人還有聯繫嗎?
蜘蛛猴麵包:我現在和當時那些患者已經沒有聯繫了,我認為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在特殊的時期才產生的連結,這種連結是不得已的,對他們來說是一段很艱難很悲痛的日子,所以後期就不想再與他們做強行的聯繫。但有些志願者朋友,我們還是能夠有一些共同的東西在那裡,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可以繼續聯繫。
三明治:我在B站看到有人評論說《武漢日記》,說「謝謝你的日記,讓我們在正確的集體記憶以外,還可以想起我們當時所經歷的事情」,你怎樣評價這句句話?
蜘蛛猴麵包:我覺得蠻恰當,那個時候為什麼很多人去關注《武漢日記》?是因為我的片子可能是脫離於那些主流媒體之外的另外一種聲音、一種影像。我就是一個純個人的聲音、個人的視角。
三明治:你把自己暴露在鏡頭之外,自己去講述這種拍攝方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蜘蛛猴麵包:我在用這樣的一個形式叫Vlog,我第一次去澳大利亞,2014年還是2015年,那個時候我還在華師開一個小咖啡店,那年過年的時候,我姐姐在澳大利亞我就去了。從那一次開始,我就用GoPro去記錄自己旅行,我會對著鏡頭講我的經歷。
三明治:我記得你2015年嘗試過去拍攝一個劇情片?
蜘蛛猴麵包:對,我一直有想要拍電影的夢,我從來沒有學過,也沒有進入過這個行業,但是我心裏面一直有這樣的一個夢想。哪怕它是一個爛透了的片子。但我現在知道了這件事被實現的可能性。因為拍電影不是一個或幾個人就能夠完成的。2015年那一次嘗試失敗了,我知道拍片子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所以這決定了我現在做片子基本上都是獨立一個人,我做不了那種很複雜的片子。
三明治:紀錄片的成本投入會少很多。
蜘蛛猴麵包:少太多了。像拍電影的話,你還要置景,還要演員等。紀錄片相對來說簡單多了,記錄真實的東西。所以我也只能走這條路了。
三明治:導演、文案,剪輯、拍攝都是你,這幾個身份,你自己最喜歡哪一個?你覺得最難的又是哪一個?
蜘蛛猴麵包:是的。都是我自己來完成,最喜歡的肯定還是導和拍。因為這個過程是和你的拍攝對象在一起的,你在這個情境當中。不管是拍紀錄片,還是拍商業的廣告片,我都更享受在現場,後期做剪輯就很枯燥很累。
寫文案這種事,像處理馬達加斯加這種旅行紀錄片或者是《武漢日記》的文字時,這些文案對於我來說就是有感而發,是我真真實實的感受。
三明治:你現在在拍一部紀錄片《小鎮追夢人》,這個片子是你的第一次正式做紀錄片?
蜘蛛猴麵包:對。
三明治:跟你之前想像的有什麼不一樣嗎?
蜘蛛猴麵包:以前做的都是一些個人的東西,我也沒想過拿那些東西去幹什麼。這次在做這個片子的時候,我才想這個片子是不是可以去參加一些節展,我以前壓根沒有想過。
三明治:這次廣州國際藝術紀錄片節是你們自己去投的?
蜘蛛猴麵包:對自己去投的。因為廣州的紀錄片節它主要針對的就是紀錄片提案,其中的一些紀錄片是還沒有完成的,這是一個像是買家賣家一樣的平臺,比如說有電視臺的,也有網站平臺的,他們會在紀錄片節來物色參加提案的這些片子,如果看中會跟你來談合作,也會考慮是否會出錢投資。《小鎮追夢人》入圍了前10名。
三明治:你在紀錄片節上是如何闡述這部紀錄片的?
蜘蛛猴麵包:首先我把整個事件捋了一遍,告訴大家記錄片是講述怎樣的一個事情。這些拍電影的人是在一個小縣城裡面。而小縣城內部又是在很多集資、傳銷這樣的一個大背景下面。
然後現在縣城出現了一個老邢(主要人物)這樣的人,他從廣州回來,宣稱要在縣城拍一部網絡電影,需要大家來投資這部電影,上線了再分紅給大家。
然後我們開始記錄整個事情,他們是怎麼樣去招商引資,怎樣拉大家來聽課,這個過程結束之後,他們以什麼樣的方式去拍電影。
他們買了些簡單的道具, 找了一些場景,接下來就開拍了,在這個過程中還發生了一些事情,比如有人懷疑他們是騙子。電影拍完了以後,老邢回到廣州,回到廣州之後,他就把這個電影拿去找其他的公司來投資,想把它變成手裡的一個商品,然而實際上到了廣州,他遇到了一個所謂的安全教育公司,在我們看來也是一個更大的詐騙。但是老邢不知道,他覺得那就是真實的。
他說要在今年的3、4月份讓這個片子上線。我們在等這個片子是否會上線,以及上線了之後會發生什麼情況,當地那些投資的老百姓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所以說整個故事是全部是圍繞著他們所做的網絡電影發生的。
三明治:把這部片子拍完之後,你的計劃是什麼?
蜘蛛猴麵包:我一定是還想再繼續做紀錄片,但我不希望還是像之前只能單兵作戰。
三明治:你在更早前還玩過樂隊是嗎?
蜘蛛猴麵包:是。從高三畢業開始就進入到了武漢搖滾這個圈子裡面。我大學都沒怎麼上課,到處東奔西跑的去排練,那個時候不像現在,條件很差,自己搞排練房,然後還面臨著擾民,被報警遭驅趕。
到07、08年那幾年是樂隊生涯最輝煌的時期,我的生活全部是放在樂隊上。從05年開始,到11、12年那幾年,一直是持續地在做樂隊。現在Chinese football樂隊裡面的兩個成員,主唱徐波,還有貝斯手李三,以前都跟我一起做過樂隊。
三明治:其實你做這些,對你現在做紀錄片其實還是有幫助的,比如你對背景音樂的審美。
蜘蛛猴麵包:是的,那個時候有大量的積累在這一塊。
剛大學畢業的時候工作就是做IT,那個時候叫美工設計師。我自己做了一個叫朋克城市的網站,這個網站當時在圈內還蠻有名。那個時候網站的所有的內容都是我自己手動上傳的。所以那個時候我就去拍一些搖滾樂的現場,然後填充到這個網站裡面,所以那個時候我就在積累。
三明治:回到現在,你似乎沒有太大的焦慮感了?
蜘蛛猴麵包:對,焦慮感現在沒有那麼強了。但我最近很忙,有一些商業性的視頻在合作。
三明治:你不喜歡念旁白嗎?
蜘蛛猴麵包:我最大的困難就是去講。現在我覺得我們很熟,所以我說話會還比較流暢一點,但是我突然在鏡頭前,要我去講一些東西,我就會有些為難。我看其他的人的Vlog,很羨慕這些人,太能講了。
這也是為什麼我很多片子是在後期加的旁白。因為我沒有辦法在現場講那麼多、那麼流暢。對我來說真的很難。
三明治:你現在有什麼自我期待嗎?比如對成功的期待?
蜘蛛猴麵包:你覺得我會對成功有渴望嗎?對於我來說,我不知道什麼是成功,我也沒有渴望。
三明治:你家人對你有這種期待嗎?
蜘蛛猴麵包:我不知道,我從來不跟他們交流這些東西,因為我跟家人交流也很少。至少我媽對我的期待就是能夠健健康康的,吃好飯,不要餓著肚子。這就是她的期待。
三明治短故事學院項目負責人,三明治作者及編輯。土家族,來自湖北恩施。最近會一直在西南山區。想要寫好的有公共性的故事,歡迎提供選題。我的郵箱是:artemis@china30s.com三明治創作者訪談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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