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
音樂劇《少年臺灣》劇末的九重唱,歌詞來自蔣勳的詩《願》:「如果你是島嶼,我願是環抱你的海洋」
曾獲臺灣金鐘獎、金鼎獎及三度金曲獎最佳男歌手的殷正洋,飾演「少年蔣勳」
《少年臺灣》的舞臺簡約而溫馨
劇照
第一次在臺下聽完音樂劇《少年臺灣》,蔣勳像是翻開舊相冊,想起自己十年走遍臺灣的片段和經歷。那些年,他背著背包,在路邊隨便搭上一輛車,上山下海,完成他對臺灣鄉鎮的探索,最後寫成一部文學暢銷小說《少年臺灣》。
2013年年底,這部由27個短篇組成的小說,被臺灣音樂時代劇場改編為105分鐘的音樂劇搬上舞臺。九位演員,鋼琴與小提琴的簡單配器,簡約的舞臺,拼出了臺灣的舊時風景,詮釋了蔣勳文字之外的另一個《少年臺灣》。
由冉天豪作曲、符宏徵執導的這部音樂劇,在臺灣南海劇場首演便引發了轟動。在接受第一財經採訪時,蔣勳介紹,參與這部音樂劇的不但有曾獲臺灣金鐘獎、金鼎獎及三度金曲獎最佳男歌手的殷正洋,更有一些不知名的業餘歌手,「他們當中有一些是拋棄了過去的職業來實現舞臺夢想的,有公司董事長,也有室內設計師。我想,臺灣這個島嶼上如果有這種瘋狂的夢想,大概也就是一種流浪的、沒有那麼確定的目的和功利,去探索自己想做的那個部分。這些非職業的演員,有原住民、有客家人,有『本省人』或『外省人』,他們說著島嶼的故事,零碎的、不完整的故事,但他們充滿生命力,認真地說著,試圖讓觀眾了解。」
4月17、18日,蔣勳將帶領音樂劇《少年臺灣》赴上海藝海劇場,上演這部令臺灣社會熱議的音樂劇,4月23、24日該劇又將轉戰北京國家大劇院。
蔣勳最推崇音樂劇劇末的一首九重唱,九位年輕演員一起登臺,唱著「如果你是島嶼,我願是環抱你的海洋。如果你張起了船帆,我願是輕輕吹起的風浪。如果你遠行,我願是那路,準備了平坦,隨你去到遠方。」這首歌的歌詞來自蔣勳的詩《願》,在他內心,這代表了《少年臺灣》真正深沉的心事。
書寫臺灣的心事
《少年臺灣》出版時,「喚回少年臺灣的精神」成了臺灣媒體熱衷討論的話題。但提及這個問題,蔣勳卻說,「我沒有能力談什麼是『臺灣精神』。」
這本關於臺灣島嶼故事的小說,描述的是蔣勳青少年歲月的記憶。他寫了許多底層百姓,他們散落在臺灣的集集、望安、白河和八裡,透過這些富有生命力的小人物故事,蔣勳將臺灣開埠、不同年代臺灣發展的歷史、各地的地方風俗寫成一部生動的歷史。
蔣勳說,最初寫這部小說,只源於一個念頭,「我在臺北住了很久,就想去看更臺灣的臺灣」。臺灣有了高鐵之後,大部分人的足跡都圍繞著臺北、臺中與高雄,人們已經逐漸淡忘離島,忘記蘭嶼的野銀村,澎湖的望安。在東海大學美術系擔任系主任時,蔣勳第一件事就是買了三十個睡袋,發給學生,之後多年,他常常帶著學生在鄉間奔走。
「我是一個愛旅行的人,或嚴格地說,愛流浪。我常常背一個背包,一個人遊走在島嶼的高山上或海邊。在一個陌生的鄉村或市鎮停留,住下來,看生活中的人,聽他們說自己的故事。我喜歡在筆記本上隨意記錄下他們的言語或故事,或者,用簡單素描勾勒下他們的五官長相或一些動作。」蔣勳說,那些零零散散、沒有嚴格結構、不成篇章的札記、隨筆,是《少年臺灣》的雛形。他的記錄毫無目的,「純粹只是走過一個地方的自己記憶的痕跡。《少年臺灣》因此有一種自由,像是小說,也像散文,或者我覺得很多時候是用寫詩的心情看著這個島嶼。」
遊走在臺灣的高山和海隅,蔣勳看到許多努力生存的人,不同族群的人,「他們從不同時代遷移到這裡,在荒謬的政治變遷裡,他們帶著不同的記憶,說不同的語言,有不同的信仰,不同的生活習慣,但是他們要學會相處。我想記錄他們的生存面貌,他們讓我思考『臺灣』這兩個字究竟具體的內容是什麼。」
臺灣歷史有獨特的歷史記憶,蔣勳很認同作家吳濁流在《亞細亞孤兒》裡對臺灣這個島嶼的描述,「孤兒」這一文學意象,書寫的正是這個島嶼無奈彷徨的心事。「這個島嶼像被拋棄在汪洋大海裡的棄嬰,在潮流漩渦裡浮沉迴旋,隨波逐流,不知何去何從。」蔣勳說,島嶼的故事在他身上有一定的基因。
少年臺灣的精神
音樂時代劇場藝術總監楊忠衡想要改編《少年臺灣》為音樂劇時,多少有點忐忑,「蔣老師有一種慧眼,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大家都活在臺灣,但活的是表面。音樂劇不等於原著,而是對作品產生的另一種感覺,變成另一種品嘗的形式。就像貝多芬改編了席勒的詩,能夠完成這件事,是很重要的任務。」
在音樂劇舞臺上,歌手殷正洋總是以披著圍巾的造型出現,在《海邊的巴赫》這首二重唱裡,他在巴赫平均律的鋼琴聲演唱,似乎是在講述:「在這小小島嶼,被忽略的海邊,你的棉布衣褲,細雨清晨裡的巴赫,撿拾來的桌椅,海邊的梁柱屋宇,你的面容和你的琴音,都還會浮現。這一段海岸所擁有的故事,或許即將被繁華淹沒。」
這位披著圍巾的角色,正是音樂劇所設計的少年蔣勳。他時常出現在舞臺上,旁觀一切,聆聽《少年笨港》裡的鞭炮聲,看著《少年龍峒》裡永遠黑暗的白色記憶。
聽過這部音樂劇,蔣勳很感慨,「我的感動是,這個作品不再是我的了,它是這麼多的藝術領域的人一起工作,努力出來的一個成果。」他坦言,自己沒有介入任何《少年臺灣》音樂劇的改編,「我相信音樂劇有自己的生命,原作者不應該去束縛音樂作曲和導演的創作力。他們喜歡這本書,但他們更應該在舞臺上完成他們自己的音樂劇。」
寫作的過程,對蔣勳而言是回憶也是反省,但當音樂劇呈現在舞臺上,他又覺得,像是自己的記憶被放大了。臺上演員是年輕人,臺下的觀眾也有許多年輕面孔,文字與音樂在舞臺上拼湊而成的,是蔣勳記憶裡不完整的臺灣,如同抽屜裡存放已久的老照片,模糊而真實。
「在這個音樂劇舞臺上,你會看到臺灣的風景和歷史,最後一幕也許是集集。」對於集集小鎮,蔣勳印象最深的是一間閩南式的老三合院舊屋,「921」大地震後,蔣勳再去那裡,三合院老宅已經變成一堆瓦礫和廢墟,「站在那片瓦礫上,當年跟我去過的學生會感傷落淚,這麼一個百年老宅,怎麼說沒就沒了。我們原來說好要去安撫地震災區的災民,結果是他們安慰我的學生說,沒有關係,一切都會重新開始,房子會重新蓋起來。」
在臺灣,蔣勳覺得這樣的故事到處都是。他在《少年臺灣》中寫了很多這樣的臺灣人,他們年輕,不知天高地厚,充滿頑強耐苦的生命力。即便這種生命力與殘酷、毀滅捆綁在一起,也不會讓人覺出沮喪。這或許就是蔣勳所認同的《少年臺灣》的文化精神——他們擁有瘋狂的夢想,沒有那麼多確定的目的和功利心,沒有被定性,只是一往無前地去探索自己的未來。
「臺灣很年輕,相對於許多古老的文明,他的確是一個『少年』。或許因為年輕,我覺得書中許多人物有愛、有恨,可以高歌揮淚,他們有少年的焦慮不安,有少年的狂野放肆,有許多任性躁動。他們像島嶼被板塊擠壓的地殼,不時地震,時時有狂暴颱風,是如此不安定的土地,也是如此不安定的島嶼性格。」蔣勳希望上海與北京的觀眾也關心《少年臺灣》,「家裡如果有一個少年,正在發育,有時候鬧彆扭,有時候衝動,血氣方剛,我們可以更疼愛他們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