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玉子》上映的時候,奉俊昊對於下一部新作的形容是
「輕量級的,像一塊放在手中的石頭一樣的電影」。當時沒人會想到,新作《寄生蟲》裡真的會有塊石頭,以及這塊「石頭」會在兩年後摘得坎城金棕櫚。不得不說,石頭雖小,卻極具殺傷力。
《寄生蟲》目前正在全球各地陸續上映中,在中國香港、法國、越南都創下了票房紀錄,甚至有可能成為最賣座的金棕櫚影片。雖然該片的韓國本土票房沒能超越《漢江怪物》,刷新奉俊昊導演的個人紀錄,但超過一千萬的觀影人次(票房約6億人民幣)足以說明奉俊昊式「類型片」的成功。《寄生蟲》摻雜了驚悚,喜劇,恐怖,家庭等各種類型元素,但卻拍出了只有奉俊昊才能拍出的味道。親情在欺詐中盛放,懸疑因為一碗炸醬拉麵吊足觀眾胃口,還有最驚人的恐怖。
有種未被奉俊昊官方蓋章的說法,認為《寄生蟲》是繼《雪國列車》、《玉子》之後的「資本三部曲「終結篇。樸社長的一句
「不要越線」,正呼應了《雪國列車》裡蒂爾達斯文頓的臺詞
「Know your place」,對韓國社會辛辣的諷刺和對階級社會的批判依然在線,但顯然舞臺轉回本土後,新故事更」扎心「了。《寄生蟲》講述了發生在生活在貧富兩極的兩家人之間的故事,一邊是生活在半地下,四口人全是無業游民的基澤(宋康昊扮演)一家,一邊是生活在山上富人區的IT企業CEO樸社長(李善均扮演)一家。窮人家的大兒子基宇(崔宇植扮演)經朋友的介紹偽造文憑到富人家應徵家教,讓天差地別的兩個家庭產生了交集,並引爆了一連串意外事件。雖然相比好萊塢大片,講述家庭故事的《寄生蟲》體量減小了,但情節和人物卻更加豐富細膩,與其說它是階級社會的」縮略圖「,倒不如說它是巨大的寫實壁畫的一部分,其中充斥著各種虛虛實實的留白和疑點。像山水景石為什麼總跟著基宇?基澤一家身上的氣味究竟是什麼?南宮賢子和《雪國列車》裡的南宮民秀(宋康昊)有沒有關係?傑西卡(基靜)是怎麼降伏調皮鬼多頌的?以及多頌破譯的摩斯密碼究竟是什麼內容?片中有關於人物和場景,有許多沒說完的故事,像女管家文光究竟和南宮賢子是什麼關係,雖然片中沒有交代,但奉俊昊導演說他腦子裡已經有了想法。
目前已有製作公司和他提議翻拍6到8集的劇版《寄生蟲》,雖然還沒有確定,但是蒂爾達·斯文頓特別喜歡劇版的設計。在電視劇沒拍出來之前,我們先來聽聽導演接受各家媒體採訪時的回應,全面解讀的《寄生蟲》疑點吧!
以下內容含嚴重劇透,請謹慎閱讀!(雙引號內均為導演原話。)
「半地下」這個詞在英語裡甚至沒有類似的詞彙,這種頗具韓國特色的住宅形式正是《寄生蟲》的靈感來源。在韓國人看來,住在地下室與半地下室,是有區別的。(中國的北方也有類似的半地下室)
奉俊昊曾經解釋道:「住在半地下室的人,希望告訴自己:你其實不是住在地下,你住在地平面之上。因為這種半地下室裡,每天還是有一段時間,會有陽光能照進來的。
整部電影最初的出發點就是這樣一幅畫面,陽光射進了男主角殘破的半地下室房間,他們相信自己的生活還不算最糟。但他們又很擔心,擔心情況再惡化下去的話,終有一天會徹底淪為地下生活,一點陽光都看不到了。」
「簡單來說所有人都是寄生蟲,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電影中的情況明確的表示地下的一家人是正在寄生的寄生蟲,而基澤一家則是新來的寄生蟲。真正的宿主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兩個寄生蟲家庭遭遇了。」
事實上,基澤一家雖然欺騙了樸社長一家,但卻並不是訛詐,而是付出了相應的服務和代價。就連女管家文光也說自己供養丈夫是用自己的薪水。更準確地說,這是一種不同階級的人們不得不相互依存的共生關係
但在相同的情況下,根據是否遵守了基本禮儀的不同,「共生」轉變為「寄生」。
「這部電影無論是否是有意而為,都在刻畫基本禮儀崩壞的過程。基澤一家,因為就業過程中的謊言而顯得猥瑣怯懦,但是他們私下裡卻也是儘可能的努力活得堂堂正正。雖然女管家文光的話不知真假,但是樸社長也提到了她只有一個缺點,就是一個人吃兩個人的飯。」
「不要越線」是對前面提到的「禮儀」的強調,而「計劃「則是」失敗「的同義詞。
「炸雞店、古早味蛋糕店等基泰的計劃接連失敗
。計劃總是不能成功,所以乾脆不再計劃,因為那樣才是最安全的。在體育館躲避暴雨的基泰表示不會失敗的計劃就是沒有計劃」。「但在樸社長家的就業計劃,就好像《碟中諜》一樣輕鬆的成功了。暫時的享受,在沒有主人的庭院裡和寵物狗玩耍,還扔鉛球,品嘗最初的成果的一剎那,門鈴響了,地獄之門被打開了。」《寄生蟲》的英文名字Parasite很難還原出韓文原本的意思,
在韓國有用"蟲「作詞尾的習慣性稱謂,用來形容帶有某種特徵的人們,並且有將這些人孤立的感覺。基澤(宋康昊)和妻子忠秀的「基」字和「忠」字在韓文裡和「寄生蟲」的「寄」、「蟲」同字,奉俊昊導演承認是自己「偷懶主義」了,並且「基」也出現在兒子(基宇)和女兒(基靜)的名字裡。可能有人會問為啥父親和子女用了同輩的漢字,但奉俊昊導演早就想好了答案:「其實漢字也有可能會不同啊,所以是合理的。」在拍攝《玉子》前,奉俊昊曾經有親自考察「動物解放戰線」和屠宰場,而這一次也更是做足了準備。
劇組有專人負責資料調查,對富人家的司機,美術學院的兼職老師,家政服務者做了很多採訪。像基澤(宋康昊)的臺詞」三八線以南盡在掌握「,」孤獨男人的同行「這兩句臺詞都是出自調查結果。
「一個貧窮的家庭對富人家庭完成了滲透作戰,並且從內部開始啃食,佔據一切,這並不是我必須去講的一個故事。但當文光和勤世的出現一舉改變了劇情的走向,富人家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兩個家庭為了掩蓋真相產生爭鬥的情況極具魅力。樸社長一家去野營的那個晚上,
當基澤一家在客廳開趴的時候門鈴突然響起,文光在監視屏上說出『你好』的那一刻才是電影真正的開場,需要系好安全帶。」用奉俊昊導演話來形容,《寄生蟲》裡的石頭好像「天外救星」,「靈物」一般的存在,就像片中有一幕超自然的設定,石頭漂浮到水面上讓基宇抓住。
片中特別用了低角度攝影和擬人化的視角來製造出石頭和基宇相遇的感覺。「基澤家的半地下房子屋頂很低,低角度拍攝的時候只能照到基宇一個人,即便是手持攝像機也不能將所有人都收到鏡頭中,所以就出現石頭和基宇一對一對視的畫面。所以石頭後來一直追隨著基宇。」「
石頭象徵了朋友閔赫和基宇家完全不同的家庭條件。雖然閔赫最開始出現了一次就消失了,但他必須要時隱時現,這個裝置就是石頭。此外有句話是『你們中間誰是無罪的人,就用石頭打我(《聖經》原文是』可以先拿石頭打她『),可見石頭有著超出了它自身價值的強烈的存在感。」「這塊石頭和《母親》裡元斌扔出的那塊石頭驚人的相似,但《寄生蟲》裡的石頭是景觀石協會給我的標本,而《母親》中的則是美術組用特殊泡沫塑料製作的。」「閔赫的爺爺是陸軍士官學校出身的軍人,他和基澤是好朋友,但所屬的世界完全不同。但閔赫和基宇還是成了好朋友,並且基宇凡事都喜歡模仿閔赫,習慣性的和閔赫說一樣的話。
「災民躺在體育館裡,基澤用胳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說出了關於『計劃『的一段話,在《母親》中金惠子也做過類似的動作,來遮擋眼前的現實。相反接下來的場景就是富人家庭院裡刺眼的陽光。而相比基澤的遮擋光線,地下的人們則是在連窗子都沒有的水泥箱子裡生活。」「
貧富差距的細節羅列起來會讓人不舒服,但幾乎是在任何領域,這種對比都難以避免。富人區總是鴉雀無聲,屋內也十分隔音,一點噪音都聽不到。但貧民小區,卻能聽到各種疊加的噪音。「(這在片頭的定格鏡頭中有著很突出的展現)基宇初次到來的時候,女管家文光對現在的主人帶有一點點輕蔑,一邊拔下地上的箭頭一邊感嘆『現在你也看到了,這裡就是孩子的遊樂場』,攝像機還捕捉到了南宮家族的照片和新聞報導。感覺像是在表達女管家和南宮賢子更為親近。「南宮賢子為什麼告訴文光這個秘密空間?是需要她打掃管理嗎?或者有別的什麼想法?兩個人之間感覺有什麼?
我推測兩個人之間是有關係的,就好像伯格曼的《野草莓》中教授和保姆那種夫妻一樣的感覺。基靜也在臺詞中說過文光「好像女主人的行事作風」,所以如果拍成電視劇的話,我都想好故事了,就連勤世搬進來那天的情況我也想過。」基宇第一次上課,當著妍嬌的面測多惠脈搏的一幕,是會令所有家長吃驚的風險行為。他和多惠說「如果傑西卡是玫瑰的話,多惠就是……」最後的一個詞沒出口,而是被寫在了本子上,並且引來多惠的會心一笑。基宇到底寫了什麼?像這樣的留白情節還有不少,尹司機和文光被解僱時與妍嬌的對話觀眾聽不到,多頌記下勤世在絕望之際發出的摩斯密碼,之後並沒有進一步交代……
有人以為是刻意被被剪掉了,但其實這些內容本來就沒打算拍出來。「拍完但被剪掉的戲基本沒有,這些都是本來就沒打算拍攝的。崔宇植在本子上寫了什麼我也不知道,拍的時候我也很好奇。就好像《殺人回憶》樸海日被所有人都視作了嫌疑人,但最後也沒有定論。《寄生蟲》裡,這些都是對故事主線沒有影響的內容,只是稀鬆的小裂縫。雖然不知道基宇寫了什麼,但是多惠的反應讓人印象深刻。
沒有明說的感情有時更有效率。像傑西卡是如何制服多頌的,多頌記下的摩斯密碼究竟是什麼,並沒有進一步交代。這種情況下,勤世不見得信息發得準確,而多頌對摩斯密碼掌握得也不專業,就美元交代這些密碼的必要了。那個場面的懸疑並非為多頌設置的,而是勤世,他在為第二早上的屠殺醞釀情緒。」片中有一幕的聲音處理很奇怪。樸社長一家外出露營後,基澤一家在大房子享受生活,基宇躺在遠處庭院草地上隔著玻璃說話,但卻好像在室內說的一樣。奉俊昊導演確認,
基宇的聲音是有意做成了沒有玻璃窗隔離的效果,他想將室內室外的空間強調為一個空間——屬於富人的空間。「多頌生日宴會上,忠秀有了協商的想法,讓基靜把吃的送下去,但被突然出現的妍嬌打亂了計劃,這也是阻止悲劇發生的最後一次機會,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場戲是整部電影最悲劇性的一個瞬間。」
關於氣味的諷刺導致他自尊心崩塌。基澤好不容易從大房子裡逃出來,卻看到一直生活的半地下房子被水淹沒。暴雨雖然和樸社長無關,但是此時基澤的內心和精神是崩潰的,當他拿著一個小箱子裝著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無奈從水中離開的時候,
你從那張臉上可以看出,他的人已經垮掉了。奉俊昊導演解讀這並非真實的氣味:「
悲傷的說法就是階級的氣味。不是地鐵的氣味,而是乘坐地鐵的人的氣味。
樸社長毫不猶豫的說出了不該說的話,這是整部電影中最令人不快的臺詞,雖然觀眾也會乘坐地鐵來看電影。但在電影裡,是樸社長和妻子的枕邊談話,不是官方宣言,所以他說這樣的話也不應該被判死罪。」
奉俊昊導演笑言這段戲突然變成了「公路電影「,他還細數了這場戲的路線:從全州的車庫裡出來以後,首爾城北洞的坡路走下來,穿過首爾鍾路區紫霞門隧道,在首爾後巖洞橋頭吵了一架,後來又經過昌信洞的臺階,在北阿峴洞基澤崴腳,最後到達京畿道高陽市攝影棚布景。「
我自己的階級在貧富兩個家庭之間,但作為導演,我還是讓基澤引領了整個故事,我希望和他們產生共情。」
南宮賢子這個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宋康昊在《雪國列車》中飾演的「開鎖專家」南宮民秀,但兩者並沒有關係!
只不過是因為奉俊昊很喜歡「南宮」這個姓而已。這個姓來自奉俊昊高中時的一個朋友,他叫南宮民,皮膚白皙,很帥氣,是奉俊昊很羨慕的一個朋友。對於這個沒有登場,但卻多次被提及的人物,奉俊昊導演解釋道:「如果演員不登場,但總是被提到的話,那這個名字必須要非常有特點。」
在片中飾演文光的演員李正恩曾在奉俊昊導演的前作《玉子》中給「玉子」配音。奉俊昊評價李正恩是「有無限可能的演員」,「他以後一定會成為和樹木希林一樣的演員。」片中文光一邊給丈夫勤世按摩一邊聲帶模仿朝鮮主持人李春姬的新聞播報,逼真程度令人驚嘆。之所以如此熟練逼真,是因為丈夫在地下被關了四年,這期間夫婦倆將聲帶模仿作為了打發時間的遊戲活動。
CJ E&M片頭的煙花聲,在《寄生蟲》裡變成了6次鐘聲。其實這個為了測試影院的音響效果而設置的,與劇情內容並沒有關係。此前相同的鐘聲曾經在《綁架門口狗》和《玉子》中都有用到。奉俊昊曾經說過:
「如果你發現六次鐘聲都從同一個地方出來,那麼就該換一家電影院看了。」通往地下世界的入口,是一個黑色四方形,就好像《殺人回憶》的隧道,《怪物》的巢穴一樣,如同張開嘴的深淵。
對此奉俊昊坦言致敬了庫布裡克的《2001太空漫遊》裡堅硬冰冷的黑色石板Monolith:「我只是定製了位置、和長寬比例而已,美術導演在他周圍放置了裝有照明的陳列櫃,讓黑暗更加突出。這裡是多頌遭受創傷的地方,也是忠秀用致命一踢製造戲劇支點的場所。」「故事有百分之九十都發生在那棟豪宅裡,它有著垂直發展的結構,二樓、一樓、地下室。連接三個空間的是樓梯,我們劇組都開玩笑說這是一部『樓梯電影』。」
奉俊昊坦言拍攝樓梯的靈感來源於韓國名導金綺泳的經典作品《下女》。電影結尾,基宇在知道父親的下落後也沒有馬上去救他,而是幻想等到他自己買下這座大房子,這種執念很可怕。
在奉俊昊看來,基宇只是一個下了決心的孩子而已:「這是十分『基宇『的一個選項。
在計算過後,如果將最低工資一分不花的攢起來,買樸社長的房子需要547年。而最後旁白念出的那封信根本沒有辦法寄出。」1990年代就已經開始流行的一種方便麵料理法。將「Japaghatti「和」noguri「(音譯)兩個「特定牌子的方便麵做到一起的吃法,外觀上看有點像炸醬麵方便麵。這一吃法在網絡上爆紅之前很受軍人們的喜愛。但在電影《寄生蟲》裡,料理的同時被加入了昂貴的「韓牛」(韓國本土產牛肉),
兩袋方便麵+韓牛的設定和片中三個家庭的設定很像。這種蛋糕曾經在韓國爆紅,因為製作過程簡單,成本低廉,很多韓國人開始爭相開店。但後來因為製作過程中並非使用新鮮雞蛋,而是用添加蛋液而被曝光,對開店的小營業主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顯然基澤和勤世也是其中的一員。
互動話題
隨著《寄生蟲》熱度越來越高,去年李滄東導演的作品《燃燒》也被影迷拿出來討論。兩部影片有著同樣的主題,表達手法卻截然不同。這兩部影片,你更喜歡哪一部?大家一起來留言討論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