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鄭小瑛從中央歌劇院離休後,並沒有像人們所想的那樣退休歸隱,做個悠閒的老太太,她依然活躍在各地音樂會、歌劇演出的舞臺上。她創立了廈門愛樂樂團,數年後,這個年輕的樂團成為了廈門十大「城市名片」之一;她完成了演繹馬勒名作的夙願,帶著《土樓迴響》走出國門,創造了在世界12國公演70多場的輝煌記錄;她開啟了校對、譯配西洋歌劇中文版的龐大工程……
為去解放區,連「逃」三次
鄭小瑛原籍河南滎陽,祖輩在幾百年前為躲避戰亂遷徙到閩西山區,定居福建永定,成為客家人。鄭小瑛的祖父鄭金祿年輕時皈依基督教,成為一名牧師。教會幫助他把子女送入教會學校讀書,老三鄭華、老五鄭維(也就是鄭小瑛的父親)成績優異,成為第二批庚子賠款公費留美學生。鄭維進入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農業經濟系,後考入賓夕法尼亞大學攻讀商科博士。
回國後,鄭維擔任上海基督教青年會總幹事,1949年以後被上海外國語學院聘為英語教授,1979年以89歲高齡病逝於上海。
鄭小瑛的母親溫嗣瑛,祖上是從中亞撒馬爾罕出使明朝的使節,被明太祖朱元璋封為欽天監,並賜姓溫。溫家後代有一支遷居四川,溫嗣瑛從小接受新式教育,中學畢業後瞞著家人獨自登船前往上海學習新式女子體育,成為中國第一代女子體育教師。
經一位美國醫生介紹,鄭維和溫嗣瑛通過書信相識、相知,最終結為連理。溫嗣瑛不顧穆斯林家庭的反對,義無反顧前往上海,按照基督教方式在教堂舉行了婚禮。
1929年9月27日,他們的大女兒出生。兩人用父親的姓和母親的名,加一個「小」字,為女兒取名為鄭小瑛。後來他們又有了二女兒,取名鄭小維。
幼時的鄭小瑛與父親鄭維、母親溫嗣瑛
從出生起,父母就在銀行裡為鄭小瑛存入了一筆教育專用款,教她學習鋼琴和舞蹈。鄭小瑛喜歡看秀蘭·鄧波兒主演的電影,回來就模仿著邊唱邊跳踢踏舞。抗戰爆發後,上海淪陷,鄭維全家一路輾轉回到了溫嗣瑛的娘家重慶。後來鄭維在成都一家全國農村合作委員會謀到了總視察職務,全家又遷往成都。
小學畢業前夕,鄭小瑛聽說空軍幼年學校在招生,就和同學一起去報名,但當時學校只招男生,她們駕駛飛機轟炸日本三島的理想落空了。鄭小瑛上的中學是教會學校華美女中,學校裡設有鋼琴課和唱詩班。在初中畢業典禮上,鄭小瑛完美地彈奏了一曲貝多芬的《悲愴奏鳴曲》。
抗戰勝利後,鄭小瑛轉學到另一所教會學校華英女中就讀。這時的她已經展露出出色的音樂才華。學校排練舞劇《黛安娜》時,老師讓鄭小瑛指揮大家唱《馬賽曲》,這是她第一次嘗試拿起指揮棒。
但鄭小瑛的父母希望女兒成為一名治病救人的醫生,他們認為醫生是被人需要的而不用去求人。鄭小瑛高中畢業後,考取了北京協和醫學院。按照校方規定,要先在學院認定的教會大學裡先讀三年生物系作為預科。鄭小瑛來到南京金陵女子大學讀預科,鄭維夫婦也舉家遷回了上海。
這期間,鄭小瑛開始接觸到中共地下組織。1948年5月21日,南京各大學的學生抗議特務逮捕學生,大家湧到國民黨青年部樓下靜坐示威。金陵女大60多名學生也走上街頭,鄭小瑛打著用床單製成的橫幅,上寫「還我人來」,走在隊伍最前邊。迫於學生們的壓力,國民黨有關部門終於釋放了被捕學生。後來鄭小瑛提到這段歷史,解釋說自己並不是組織者,因為個子高才被選去打橫幅。
淮海戰役爆發後,鄭小瑛決定和同學們前往解放區。父母堅決不同意,她連「逃」了三次,前兩次都被父母攔了回來。第三次,1948年聖誕夜當天,母女在上海法國公園見面,母親終於鬆口同意,交給她三枚金戒指作為應急之用,鄭小瑛謊稱第二天才離開,答應回家過聖誕夜。當晚,鄭小瑛與同為金陵女大的同學程式如以及兩名金陵大學的男同學謝鍵忠、韓仙瀛,一行四人登上去漢口的輪船,「根本不知道前方是什麼,只有一腔熱情,覺得對民族要有一點擔當。」
到武漢後,四人裝扮成回河南老家過年的武漢毓英中學師生,程式如和謝鍵忠裝成兄妹,鄭小瑛和韓仙瀛扮成情侶,爬上了一列由運煤車改成的敞篷貨車。四人在駐馬店下車住店,很快因為口音不對引來憲兵盤查,韓仙瀛謊稱領著未婚妻鄭小瑛回家見爹娘,塞給憲兵兩塊銀元,得以順利過關。接下來往北到漯河一帶是「三不管」地區,他們搭乘拉貨的大軲轆車。夜裡住店又遭到民團勒索財物,謝鍵忠掏出四塊銀元,這才打發走這夥人。
天亮後,他們趕緊坐著大軲轆車趕路。進入一個村莊,忽然看到路邊有戴著紅五星軍帽的人,歷經半個月輾轉,他們終於到了解放區。
文工團裡的女指揮家
鄭小瑛來到開封,成為中原大學文工團文藝訓練班的一員,白天學習理論知識,晚上睡大通鋪,為了保障前線糧食供應,大多數時間他們吃的是紫黑色的高粱米窩頭和雜菜湯,有時還吃槐花和榆樹皮做的乾糧。開飯時八個人圍著一盆菜,蹲在地上捧著大碗吃。只有半截牆的廁所就在不遠處,蒼蠅爬滿飯菜,隨手揮開繼續吃。衣食住全部實行供給制,女同志每個月多兩張「衛生券」,可以在簡陋的公共澡堂洗個澡。
文工團裡的同志大都不識譜,學唱歌曲時非常困難。鄭小瑛忍不住就會說,附點是這樣的,切分音是那樣的,大家就說:「你來給大家打拍子吧!」鄭小瑛就這樣開始了自己的指揮生涯。最初在文工團指揮,後來便站到上百、上千人的隊伍前面,指揮大家唱歌。文工團建立了中原大學文藝學院(今武漢音樂學院),鄭小瑛的音樂才能獲得了全面發揮,打大鼓、敲大鑔、吹長號、扛大號、作曲、教樂理、指揮管樂隊,第一次走進樂池,指揮中西混合樂隊伴奏的秧歌劇《九尾狐》。
1952年,鄭小瑛被保送到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學習。1954年,文化部從蘇聯請來合唱指揮杜馬舍夫指導中央歌舞團合唱隊。杜馬舍夫親自到中央音樂學院挑選學生,鄭小瑛成了指揮班25名學生中唯一的女性。這是新中國第一個專業合唱指揮班,培養了一批後來在中國樂壇發揮了重要作用的指揮家,包括司徒漢、秋裡、施明新、聶中明、方韌、鄭裕鋒、張明權、曾理中、許直等,這其中當然也包括鄭小瑛。
童年時期的鄭小瑛
1960年初,鄭小瑛被選派到莫斯科國立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學習歌劇、交響樂指揮,年僅33歲時便成為第一位登上外國歌劇指揮臺的中國指揮。1963年底,鄭小瑛畢業回國,回到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任教。
1965年,鄭小瑛執棒中央實驗劇院的民族歌劇《阿依古麗》。全劇以哈薩克民間音樂及柯爾克孜、維吾爾民歌為素材,借鑑西洋歌劇音樂的表現手法和傳統戲曲板腔體結構原則,還運用了重唱、合唱和管弦樂隊。這部歌劇一經公演,立刻在全國引起了強烈轟動,眾多媒體評論首次在國內亮相指揮的鄭小瑛「指揮指法美妙、細膩」,「指揮風格熱情奔放,嚴謹細膩,頗有深度」。
不過沒過多久,鄭小瑛就和音樂學院的全體師生被下放到河北省定縣38軍接受「再教育」。部隊官兵很歡迎這些音樂家,鄭小瑛在部隊開設音樂課堂、舉辦指揮班、排演鋼琴協奏曲《國際歌頌》《黃河》和交響樂《沙家浜》。在那個年代,還能拿起指揮棒,對她而言已經是難得的幸福。
1972年,總政歌舞團想調鄭小瑛去擔任指揮,中國京劇團樂隊得知後,搶先一步把鄭小瑛調去。從音樂轉向京劇,鄭小瑛一度以為自己的指揮生涯要結束了。可她很快發現京劇的博大精深,鑼鼓演奏一點不亞於西方管弦樂隊演奏的和弦,她開始嘗試西洋指揮技法與京劇表演藝術的有機結合,成功指揮了《杜鵑山》《龍江頌》《夜渡》《紅色娘子軍》《智取威虎山》等折子戲,從實踐中發現了不少中外歌劇表演藝術的共同規律,豐富了自己的指揮技藝。
用大喇叭為觀眾普及音樂知識
文革之後,百廢待興,中央歌劇院恢復工作,調鄭小瑛擔任首席指揮。鄭小瑛和樂隊隊長王承祥、圓號王玉才、貝斯吳增煥、首席小提琴唐敏南及學員班長王承義等人,都憋著一股勁,要在廢墟上重建歌劇事業,把耽誤的時間爭分奪秒搶回來。
除了歌劇院的工作,鄭小瑛還繼續在中央音樂學院擔任指揮系教授,1984年出任系主任,兩年後被評為教授,離休後,仍擔任研究生導師。她還擠出時間到少年宮、工人俱樂部開設音樂輔導和音樂欣賞課堂。她的教室裡總是擠滿人,沒有座位的就站在教室後面或趴在窗口聽。
1978年底,中央歌劇院恢復《阿依古麗》的排練,仍由鄭小瑛擔任指揮。復出首演當天,鄭小瑛在日曆上寫下這樣幾個字——「女指揮的復活節」。1979年,為慶祝建國30周年,鄭小瑛持棒的歐洲經典歌劇《茶花女》在北京復排公演。這也是文革後中央歌劇院首次排演大型外國歌劇。演出盛況空前,甚至在天津創下連演40場、場場爆滿的空前紀錄。
但《茶花女》在北京石景山劇院進行第一場公演時,鄭小瑛卻看到大廳像個鬧哄哄的集貿市場,觀眾毫無顧忌地高聲說笑、寒暄,樂隊不得不放大音量來蓋過喧譁。還有人衝著臺上問她:「你們唱的什麼戲啊?怎麼一個勁兒地唱,也不說話啊?」「怨不得這麼齊呢,敢情這兒還有個打拍子的呢。」序曲演奏得鏗鏘昂揚,觀眾聽了卻哄堂大笑。
1952年鄭小瑛到中央音樂學院學習
鄭小瑛開始意識到,音樂教育缺失了十幾年,中國人已經不知道怎麼欣賞經典藝術了。於是她嘗試每次開演前,拿著大喇叭為觀眾進行20分鐘的「音樂講座」,增強他們對歌劇的興趣和理解。起初只有二三十個聽眾,後來增加到一兩百人,有人多次買票只為聽講座,有人邊聽邊做筆記,甚至有人專門帶著磚頭大小的錄音機來錄製講座內容……從此形成的獨具特色的「鄭小瑛模式」一直延續至今。隨著時代的進步,鄭小瑛後來又開通了博客、微博等社交帳戶,在網上教導人們如何欣賞交響樂。
1979年,中法雙方決定於1982年元旦由兩國藝術家合作,在中央歌劇院上演法國經典歌劇《卡門》,並商定使用中文譯本演出。中文譯配不僅要意思對,語氣對,分句對,原文音節的數目和律動都要對,這才能夠傳遞原版音樂的風格。鄭小瑛還提出:中文語句的重音必須與音樂高點一致,中文四聲的發音要儘可能與旋律走向一致。
譯配難度很大,特別是《卡門》中音樂的情緒是按照法文倒裝句寫的,很難翻譯成與音樂起伏匹配的中文。鄭小瑛一字一句地指導翻譯,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將27個唱段反覆譯配了三遍,後來又由全體演職人員提出改正意見2000餘條,之後才投入了排練。
1982年元旦,中譯版法國歌劇《卡門》在天橋劇場舉行首演,大獲成功,連續演出27場,場場爆滿。時任法國駐華大使馬樂代表法國總統,專門授予鄭小瑛「法國文學藝術榮譽勳章」,「感謝你非常好地介紹了法國文化。由於你高超的指揮藝術,使得譯配成中文的歌劇《卡門》得以在中國成功上演。」
成立中國第一個女子室內樂團
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流行音樂充斥大街小巷,高雅音樂受到嚴重衝擊,歌劇事業日漸衰落。有一天,鄭小瑛和留蘇同學、全國大提琴學會主席司徒志文,原總政歌劇團首席小提琴朱麗聚在一起,談起樂壇現狀和困境,最後達成共識:最切實可行的辦法就是邀約一批熱愛音樂事業、不計金錢的志願者,帶上自己的樂器和演出服,組建一個旨在實踐「中西合璧」「雅俗共賞」理想的室內樂團。三人馬上聯絡志同道合者,很快有人響應,而且大多是女音樂家。鄭小瑛說:「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孟姜女、莫愁女,我們就把這個志願者音樂團體叫作『愛樂女』吧!」
1990年3月10日,「愛樂女」室內樂團成立的首場音樂會於北京海澱劇院隆重舉行。鄭小瑛宣告中國第一個女子室內樂團成立,「我相信『陽春白雪,和者日眾』」,「我希望更多的人愛音樂,懂音樂,只是想儘自己的力量為他們補一點課而已。」
1991年8月26日,「愛樂女」室內樂團終於拿到演出批文,屬於掛靠在中央樂團下的非營利民辦藝術團體,鄭小瑛擔任藝術指導兼首席指揮,司徒志文擔任團長。一個月後,鄭小瑛就向歌劇院領導遞交了離休報告,然後全身心投入「愛樂女」團的事業中。
「愛樂女」室內樂團首次演出
「愛樂女」團白手起家,買譜架、印樂譜、登廣告和租用場地的費用,都靠團員捐助,鄭小瑛也捐出了變賣女兒大提琴的錢。司徒志文為了節省經費,把辦公室搬到了自己家,所有事務、劇務都自己一個人操持。原本保持20多人編制的「愛樂女」團,先後有一百多位音樂家參與其中,在國際比賽、全國比賽中獲過獎的和有高級職稱的演奏員超過全團半數。
剛開始時,她們連排練場地都沒有,武警文工團為她們提供了一個地下室,裡邊陰暗潮溼,狹小憋悶,下雨天還會倒灌雨水。大家只得搬來磚頭,踩在上面排練。有次在農村演出,天降大雨,現場觀眾情緒依然非常高漲,擠滿了舞臺周圍,連附近房頂和樹上都爬滿了人。音樂家們被現場氣氛感染,互相打著雨傘繼續演奏,趁自己聲部有幾拍休息時間,趕快用手擦拭樂器上的雨水,直到演出圓滿結束。條件雖然艱苦,音樂家們卻沒有一句怨言。
「愛樂女」團演出都是義務勞動,直到後來才漸漸收到一些贊助。七年裡,他們到過七十多所大、中學校和許多廠礦、鄉村演出,聽眾多達23萬人次。樂團幾乎成了京津地區家喻戶曉的音樂團體,還代表國家赴德國、法國、荷蘭等國演出。
1995年初秋,「95北京非政府組織婦女論壇」全球盛會在北京召開。8月30日下午4時,鄭小瑛指揮的由108位女樂手組成的交響樂團演奏了嚴曉藕作曲的《女性風採進行曲》,拉開大會序幕。這支女子交響樂團以「愛樂女」團為基本班底,由全國包括臺灣地區的眾多女性演奏家組成,其中有年過半百的音樂界泰鬥,有國際圓號協會唯一中國女性會員,也有13歲的女中學生。
她們演奏了十首中外名曲,最後,鄭小瑛帶領來自180個國家和地區的3萬多位女性代表一起高唱貝多芬的《歡樂頌》。演出獲得了巨大成功,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中國組委會專門授予鄭小瑛特殊嘉獎。
但由於志願者團體的體制始終難以理順等種種原因,「愛樂女」團一直沒有取得法人資格。按照紀律,演奏員一般不能參加其他樂團的演出,而「愛樂女」團很多人都是各樂團正式演奏員,無法兼顧兩邊。種種原因掣肘,「愛樂女」團最終於1996年8月宣告解散。全國各地50多家媒體刊登了100多篇有關樂團解散的報導,惋惜樂團的告別。
在廈門,苦心經營十六載
離開「愛樂女」團幾個月後,廈門市向鄭小瑛發出邀請,希望她來廈門組建一支民辦性質的高水準交響樂團。這次有廈門有關領導支持她「放手幹」,有企業家提供資助,已近古稀之年的鄭小瑛一直夢想按照藝術規律建設一個職業樂團,於是答應「試試看」。
就在樂團招聘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之際,老伴劉恩禹發現鄭小瑛這段時間飯量明顯減少,整個人消瘦得厲害,就催促她到醫院體檢,結果查出是直腸癌。經過半年多的治療,鄭小瑛終於病癒出院,一出院她就抓緊時間安排面試、排演,很快又投入到了工作當中。
鄭小瑛
建團之初,排練場地是一間廢棄幹校的大禮堂。裡邊空曠,回聲太大,鄭小瑛就讓人買來最便宜的白布,掛在梁柱和四周,「看起來像個靈堂」。不過,鄭小瑛最擔心的還是經費來源。基於多年經驗,交響樂團規模大、成本高、受眾有限,不太可能靠演出維持運轉,一定要有政府撥款和社會捐贈支撐,這也是其他國家交響樂團幾百年的經驗之談,靠一家企業資助一個樂團在全世界都沒有先例。
結果正如她擔心的,不久後亞洲金融危機爆發,當初答應資助的企業很快銷聲匿跡。樂隊購買樂器的經費、人員工資、日常開銷都無法保證,舉步維艱,捉襟見肘,被人戲稱為「吉普賽樂隊」。鄭小瑛急得到處「化緣」,有次直接跑到鼓浪嶼區政府,等了半天終於見到來開會的領導,給籤批了款項。但那位領導撂下一句話:「鄭老師啊,這是因為有你,我們才給批這個錢。如果不是你在,我們是一分錢也不會給的。」鄭小瑛至今仍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在他們眼裡,我為廈門做的事一文不值。」
一天晚上,鄭小瑛忍不住撥通廈門市長助理的電話訴說苦衷,終於獲得市委市政府承諾每年給予樂團三百萬元經費,廈門電業局和福建電力公司也答應長期支持,樂團才解決了後顧之憂。
經營廈門愛樂樂團十六年,鄭小瑛與樂團理事會發生越來越多分歧。她希望把樂團交付給信得過的接班人,而這卻成為雙方決裂的導火索。一位旁觀者對她說:「鄭老師,放下吧!這不是你的孩子,是出錢人的啊!」最終,她的樂團法定代表人和藝術總監的聘用合同於2013年9月到期終止。鄭小瑛回家大哭一場,她從未這麼哭過,「我從沒有受到那麼大的衝擊。」
抗癌二十年,「盡情活著就好」
2014年體檢時,鄭小瑛被查出右下肺出現了早期肺癌,當年5月做了精確靶向螺旋斷層放射治療(俗稱託姆刀)。她沒有住院,經過五次放療、複查正常後,又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2015年,她的右上肺又再次發現病灶,再次做了託姆刀治療。與癌症抗爭二十多年,鄭小瑛越發豁達坦蕩,「人都得走不是嗎?沒來之前,先去盡情活著就好了,還能幹點事就去幹。當那一刻來了,不要太痛苦就行。」
鄭小瑛90周歲生日
從當年指揮《茶花女》開始,鄭小瑛就一直堅持推廣「洋戲中唱」,用中文演唱外國經典曲目:「演員靠唱原文來炫耀自己在國外學到的東西,觀眾則花很多時間莫名其妙地坐在臺下,他們完全不考慮下面的觀眾聽不聽得懂,有時甚至連他們自己都不明白唱的每一句是什麼意思。臺上是一幫騙子,臺下是一幫傻子。」
2017年,鄭小瑛首先嘗試在國家大劇院用中文演出作曲家馬勒的《塵世之歌》。這是馬勒在人生低谷時期以李白詩作為靈感創作的交響曲,她希望以此獲得關注。「不要端著架子只唱原文了,唱原文在全世界都不是唯一!世界上各個國家都在用各國母語演唱別國的經典歌劇,為什麼中國人不能用自己的母語來推動它呢?」
為了在華夏大地上傳播西洋音樂與文化的精髓,鄭小瑛從未曾放下一個音樂藝術家的責任和使命。
來源:各界雜誌2020年第12期
作者:王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