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喬治.莫蘭迪
文/葉夢
我與檳榔的曖昧關係源自童年。
60年代,家中兄弟姐妹多,偶爾從父母處得到二分碎銀,心中大喜!必定奔向離我家最近的南貨鋪。曲尺木櫃檯上擱一盆切開的檳榔。我會模仿大人,假裝很裡手地用筷子翻檢,最後挑出一枚順眼的,掰掉雞心,往檳榔肚子裡點石灰水少許,點桂油若干。本少年醉翁之意不在檳榔,在乎桂子油也!把蘸滿桂油的檳榔滿心歡喜送入口中,於是口腔的狂歡上演:桂子油的芳香給人以濃烈享受。
桂子油之香之辣,給我以極大的刺激。嚼檳榔的這個習慣於是延續到中學。單調的初中生寄宿生活。學生食堂的缽子飯,冒得多少油。偶爾出校門去東門口利人洪南貨鋪買一枚2分錢的檳榔。頓時身體覺鮮活起來。檳榔對於我的少年時代是一種味覺冒險。是對成人的模仿,享受從挑檳榔到嚼檳榔之過程的愜意。畢竟是平民家孩子的一種奢侈零食。畢竟只要2分錢就可以買得到。
文革之中檳榔銷聲匿跡。新時期檳榔與文學同時死灰復燃,湘潭益陽長沙檳榔生意較文革之前更加火爆。檳榔甚至成為我家鄉益陽的支柱產業。
80年代初。江蘇作家周梅森造訪益陽,我與小弟陪他遊覽益陽長街。梅森見益陽街上嚼檳榔者眾,數步必有一攤。異鄉風情讓作家感覺新奇。小弟盡地主之誼,遂買下一枚請他品嘗。不料,梅森將檳榔放入口中數秒之後,乃作痛苦狀棄之於地。江蘇人恰不得檳榔,梅森上當了!他沒有想到:湖南人最愛的口中之物竟然如此難吃!嘿嘿!
當年發財的一批人有相當數量的是檳榔老闆。據說為了讓檳榔有勁,製作檳榔的無良商人還放了微量的劇毒農藥,有的檳榔一嚼就渾身冒汗滿臉通紅。檳榔添加劑的傳言聳人聽聞。為了好銷,有的商人甚至把用磨具大肚檳榔壓製成為梭子檳榔。關於檳榔做假放毒的事情常常聽說。多少年來我對檳榔敬而遠之。有次,我家先生嚼一顆檳榔,當即臉色發白,冷汗直冒。可見傳言不假,可憐他不幸中招,之後多年他一直不碰檳榔。
檳榔本是一味藥。藥鋪裡出生長大的我曉得檳榔的妙用。每每腹中飽脹不適,嚼半枚檳榔緩解。前幾年,長沙黃興路中山亭南面數十米有家鋪面有制好的完整檳榔,殼子較軟、外殼黑亮油潤,紋路緻密、呈梭子狀,有檳榔本來的香味。我路過此地會買二十元的檳榔。每一顆切八開,不添任何佐料,密實袋盛之,聊備不時之需。
檳榔於我之暖昧,就像嫖客與小姐。對此尤物我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絕不戀戰。
檳榔產業崛起,檳榔廣告愈演愈烈。漸漸有耳熟能詳的大品牌,代言檳榔的明星的形象與品牌檳榔重合在一起,無法掰開。爾欲啖之,伸手即得,路邊店報刊亭四處可見。
檳榔對於我不會成癮,因為此物利弊相生。儘管放劇毒農藥之類的事也許不會重演,但是檳榔與口腔疾病與牙齒健康都有關係。檳榔誘發口腔癌的案例時有所聞,但是敢為人仙的湖南人當然不會因此拒絕檳榔。
考慮對消費者的保護,是否在包裝袋與廣告語中是否也要加上這一句,嚼檳榔有益消化但也有害健康!
人畢竟有時候也需要檳榔。
湖南的湘潭、益陽乃至長沙,都成為檳榔滲透最為厲害的城市。叼煙嚼檳榔,是湖湘牛人的標籤之一。口腔體操,社交媒介,嚼檳榔似乎成為一種精神狀態的物化標誌。久而久之,嚼檳榔上癮,檳榔已不只是消食,而成為了一種依賴一種下意識,一種精神的替代物。
檳榔作用僅僅次於香菸。為規範市場,成立檳榔專賣局也不是沒有道理。
包裝精美的檳榔,很像高檔香菸!包裝之貴氣,動輒搞起幾百塊錢一盒。
我曾經與檳榔有過交道,但是當下的檳榔離我漸漸遠去。如果說80年代末的檳榔是路邊的流鶯,現在的檳榔則是「天上人間」的佳麗。
我懷念兩分錢一顆的南貨鋪自己任意點桂油的檳榔。
60年代的檳榔銘刻了我童年的味覺狂歡。構成我記憶中最為曖昧的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