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黑白二色去描繪物象,不是黑白木刻獨家經營的。以概括手法去表現物象,也不是黑白木刻所獨具的特徵。唯獨以刀刻木所形成的特有的刀味木味,特有的線的「力之美」,才是木刻有別於其他畫種的最基本的特點所在。或者說,木味、刀味是其他任何畫種所無法達到的。儘管黑白木刻必須結合黑白規律、概括手段來發揮它的刀木效果,但是只是黑白地予以概括表現,而無刀木的特有韻味
像我們所常見的那種以筆繪形式仿效木刻效果而作的黑白畫,我們不承認它是木刻藝術,道理就在這裡!然而引人深思的:卻有一些從事黑白木刻的,無視刀木之味,無視運刀之術,只圖刻出一幅象黑白畫那樣的效果來。這實際上在「自我取消」木刻的藝術特點。所以我說過:「木刻不講刀木味,不如棄刀用筆繪」。木刻的刀型只有尖、方、圓三大類,但各有大、中、小與利、鈍、破之別,這樣,就將有幾十種不同刻效的刀具了。
加上運刀的抑、揚、頓、拙,輕、重、正、側,搖、刮、飄、沉等等,刀的語言就更為豐富多樣了。更何況上述的刀具和刀法,遇上不同質地的木板,這刀木之間的無窮變化,就尤難盡言了!但簡言之,可說是:刀型簡單,刀法無窮,刀味各異,刀效獨俱。然而同學們在刻作中,對刀、刀法、刀味等不做深入研探,而是過早地自我定型,實則自我禁錮起來,只看中《外國黑白木刻選集》中的一兩種刻風,埋頭摹仿,不屑其他
或則朝三暮四,隨學隨棄,不求深究,或則樹照A本刻,山仿B氏風,東拼西湊,不成一調。我感到學法要廣,要悟其道、體其味:悟道在於掌握規律,體味是提高版畫素養。由於各人藝術個性的不同,經過一番學法、悟道、體味之後,就會催發個人藝術風格的萌生和形成。當然風格問題,不只是刀言木語的獨特問題,但與廣泛求索刀的表現技巧是分不開的。木刻是以硬質的刀去刻硬質的木,又求藝術地表現對象的藝術。
因此必須掌握「硬碰硬」的特性來研究刀、研究木、研究刀與木的關係及其藝術效果。在刻作上我有兩句自勉的話:一叫「意在刀先」,二叫「刀貴偶成」,「意在刀先」的含義是很易理解的。說的是下刀之前,作者對於意的育成,已能把捉到那點與眾不同的形象因素,已能閉目可見意象的基本面貌,已經成竹在胸了。如是,為求充分表達這一立意而考慮如何選刀、運刀時,又能預感到它的必然效果及其達意程度。
這時意象與用刀之間,即是意在刀先,又是意刀相依、以刀求意的。但是,所有這些捉摸和考慮,基本上還是一個從立意出發,如何掌握刻作的規律問題,掌握刻作的必然性問題。「刀貴偶成」指的是在上述捉摸和考慮下,一旦下刀刻作了,由於刀具利鈍、木質松硬、運刀手法的不同等,就會同時出現種種形態不同的偶然效果,出現預見不到而又很獨特的刀韻木味。
這些只可一、不可再的有別於其他任何畫種的刀的美、線的美、力的美,是極為可貴的!也是構成木刻藝術價值的一個重要因素。因為它不是複製畫稿的結果,而只能在創造性刻作的偶然性中才能叢生的。然而「刀貴偶成」,並不是所有偶成的刀木效果都是可取、可貴的!如何鑑別其警言妙語,則取決於作者的慧眼和涵養。應該是「眼高手低」,作者的眼力尤應勝過手力一籌的。
然而不少初學者往往會把絕好刀木之味做為敗刀廢語而刻得光光的,或則將敞帚視為珍寶,都是眼力不高所導致!然而何者才屬可貴之刀?話說回來,迎得以偶成的刀言木語能否達意為前提。我感到木刻的運刀之術:一要「知白守黑」,就是知白之「可怕」,知刻白後不能腹黑的特點,因此寧先守黑,慎於刻白,要「刀下留情」。二要「放刀直幹」,就是在慎白的基礎上而動刀了,那就要大膽揮刀,放手刻去,不計一兩刀的成敗而是著眼於大局。
三要「隨機應變」,這是藝術表現的關鍵。就是在慎白和放刀中,對於所出現的大體效果及在放刀中所偶爾叢生的刀木效果,要善於隨機應變,要在掌握大局和把捉刀味的基礎上再以刻刀來進行不斷深入的調整和表現。這時的「以刀作畫」是易奏奇效,易致別味的!這些是刻作之訣!當然,這只是我個人之「訣」而已。慎白、放刀、求變為「運刀三術」,慎白有利於概括處理,放刀有利於藝術表現,求變有利於別創風味。
但這三者是理性分析的結果,而在刻作實踐中乃是結合進行的,有時飛刀走刃,好像把自己那點藝術意欲全注在刀鋒上,不可遇止,很有激情!有時則擱刀捉摸,冷若冰霜,感到多一刀不行,少一刀不足,推敲再三,腦裡想得比手上刻的還費勁得多!特別當出現敗刀而沮喪,發現妙刀而稱心時,又會為挽回敗刀和發展妙刀而深入思索和隨機求變著。
這都說明刻作不是純工藝的複製操作,乃是作者激情與理性的結合,是刻作規律和藝術表現的並奏,是將作者感受轉化為藝術形象,又讓藝術形象顯示刻作技巧的一個美妙而嚴峻的時刻,也是調動作者各方面藝術涵養的時刻!慎白不等於慎刀。如果刀刀慎刻,甚至不敢越畫稿一步,從而刻得拘謹呆板,沒有藝術活力,乃是刻作的大忌!